由于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从而早有准备,谣言事件普一露头便被云台署在第一时间捂了个正着,在各处军营及临时官衙内外共抓获造谣者十七名。
冯夷等人不敢怠慢,除在必要处采取果断措施以外,又连夜开始审讯,边审边抓,到了子时之前整个事件迅速得到控制,除为免除打草惊蛇暂时只能予以监控者之外,涉案人员悉数被捕。
这十七名造谣者有一手,也有二手三手,最多不过四手,也就是说谣言刚刚形成便被掐住了,虽然各人所传谣言略有不同,但经过审讯,最终却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所有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冯夷兴奋异常,连忙拿着第一手的审讯材料骑快马去找赵胜。这些日子赵胜和数百名各级随从人员正住在燕王“送”给他的燕相府中,伐燕大计未晋,也是整天忙的跟陀螺似地,哪有工夫分出神与于老九这号人物共商大计。当冯夷到达时,赵胜并没有歇息,而是在灯火通明的前厅里与廉颇怡然安坐,而在他们侧面的席上则坐着个一身素服,带着难掩儒雅神色的脸上满是憔悴,腮边全是多日未曾修理的杂乱胡茬子的中年壮汉。
这个壮汉冯夷虽然不熟,但是也认识,知道他是燕国大将秦开,赵军在蓟都城下围点打援的时候,秦开从上谷率疲惫之师前来救援,给赵军造成的损失最大,但同时也是赵胜特别交代不得伤害的一个人,自从兵败被俘以后一直被软禁在他的府中,虽然被限制了行动自由,但并没有受到任何委屈,就连包围秦府的赵军将士对他都是恭恭敬敬,只要不提出门,任何要求都尽量予以满足。
给秦开的待遇这么好,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赵胜想干什么,可各人各管一摊,冯夷虽然看见了秦开坐在一边,却只是客客气气的向他点了点头便连忙趋步走到赵胜几前,双手一递将一大摞丝帛放在了几上,兴奋的说道:
“相邦,今天总算抓到大鱼了。”
赵胜抬头看了看冯夷,随即俯脸在最上面那份字绢上上下看了片刻,呵呵笑道:
“嚯,这鱼果然不小。”
说着话赵胜随手将那摞帛书递给了一旁已经欠起身来的廉颇,在他匆匆观看的当口又抬头对冯夷笑道:
“这条鱼不小,别人恐怕摁不住,你跟廉将军这就带人先去控制住他们,我和秦将军说几句话便过去。”
赵胜话音还没落下,那边厢边看边蹙眉黑脸的廉颇已经捏紧拳恨恨地砸在了几上,震得那些帛书都跟着跳了起来,他随即抬起头来对赵胜恶狠狠地问道:
“相邦发句准话,末将过去怎么做才算控制他们?”
赵胜笑吟吟的看了廉颇一眼,举起几上的竹筒喝了口水,歪着头轻轻放回几上的同时斩钉截铁地说道:“抓。要是敢于反抗直接正法,出了事有我赵胜担着。”
“诺!冯下卿跟我走。”
什么叫底气?上头敢大包大揽的担全责撑腰就是底气。廉颇啪的抱住拳高亢的应诺一声,急忙起身招呼冯夷匆匆离开了大厅。
秦开现在就一囚犯,哪知道赵胜他们在干什么。略带些茫然将廉颇他们目送出厅去还没来得及转回脸来,就听赵胜像没事人一般笑呵呵地招呼道:
“秦将军,赵胜该说的话刚才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赵胜了解秦将军,不敢过多勉强,只是希望秦将军能够细思。”
秦开闭着眼轻轻呼了口气,轻声接道:“赵相邦为秦某着想,秦某感激不尽。只是秦某世受大燕国恩,虽然败了,却不能做贰臣,不然的话实在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大王的厚恩。还请相邦海涵。”
赵胜笑道:“赵胜琢磨着秦将军也会这样说。在秦将军心中,赵胜其实有些胜之不武的,这燕国败得确实有些冤。不过胜便是胜,败便是败,赵胜纵使想让秦将军心服口服,如今的局面之下却也没时间再让秦将军整兵鏖战了。”
“呵呵,相邦这话就有些看不起秦某了。秦某虽是不才,却也知兵行无常的道理,败便是败,秦某不会去求什么沙场公允。”
秦开宽厚的笑了一声,但脸上却难掩痛惜,仿佛陷入沉思中一般沉默了片刻,接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赵胜笑道,
“伐齐之前大王曾想让秦某与屈将军共同举兵。但秦某颇有些不赞同大王得一而进二的谋划,只是当时大王太有些乐观了,如何也听不进秦某的话,前些日子屈庸将军从齐国退而不回,遥望燕境悲愤自刎,秦某听说之后心里实在是……”
说到这里秦开实在说不下去了。深深的咽了几口唾沫,仿佛自我安慰似地抬起头来望着赵胜呵呵地笑了几声。赵胜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跟着安慰地一笑,道:
“前几天赵胜去拜见燕王,曾跟燕王说过,燕国之败其实与齐国相同,都败在一个贪字上。秦将军比燕王悟的要早,只可惜……”
“相邦可犯这个字了么?”
秦开没等赵胜说完便笑呵呵的接上了话,赵胜被他一堵,瞬间住了声,停了半晌才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道,
“方今列国并存,秦也好、楚也好,齐也好,燕也好,我赵国也好,其实不管明不明白这个道理,心里都是有这个字的。贪并非坏事,就说燕王,忍辱负重二十年,为的就是伐齐大胜一雪国耻,同时摆脱齐国羁縻。但齐王所行之道实在让人不得不起贪心,若是没有各国牵扯,燕国当真能一举并齐,虽说是贪,但对燕国大盛却是至关重要。只可惜燕王还是棋差一招,万千算计之中不肯去思量‘万一’两个字,只以平常心去考虑赵胜的威胁,也就难免一败了。
赵胜与燕王提到过这个字,今天又与秦将军提到这个字,以秦将军所见,赵胜心中所想是什么?又是如何看这个字的?”
“呵呵……”
秦开用心地听着赵胜的话,见他问上了自己,不觉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赵胜笑吟吟的打量着秦开,轻声说道:
“赵胜原先便熟知秦将军之事,当日云中一会更是顿生接纳之心。赵胜清楚秦将军是什么人,但今天却不能不说秦将军还是有些看不开。赵胜既然有接纳之意,也便不会事事相瞒,秦将军如今还心存秦楚攻赵,燕国复国之念,赵胜只能实告,此事恐怕有些难了。
近日赵胜已经得到战报,楚国以昭滑为将出兵沂上,恐怕不日秦国也会出兵,看起来这一仗赵国难免四处受敌,但可惜,秦国固然能扰我西陲,但以楚国的心思恐怕连大赵的边也摸不上。秦将军是明白人,原因赵胜也就不再细说了。赵胜已经做准了这般情形,并早以此般情形谋划,伐燕以二十万兵,功成以后绝不在费赵国一斤粮食,反向西陲输送不少,以秦将军之见可会影响西陲对秦?
秦将军说赵胜与齐王燕王一样也犯了个贪字,赵胜不想否认,但贪成贪不成却是两道话,就看你怎么做了。赵胜不敢说赵国一定能抗住秦楚各国,一手完成在燕的谋划,但事在人为,只要做了却总比空想为好,只要将自己能考虑到的事都考虑清楚,就算天不遂人,最后身败名裂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秦开一直低着头不吭声,赵胜也不想难为他,顿了一顿接着笑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会如何赵胜也不敢说,就看秦将军怎么想了。今日将秦将军请过来只是想请秦将军好好思量思量,当年周武定鼎,列分天下而成封建,燕在冀州是实,但若是当时有半分的错谬,燕国又为何不可在豫州,不可在徐州?又为何不可如蔡国杞国那般早早的断了社稷呢?
若是那样,秦将军又是哪国人?如今再说这话虽然有些笑谈,但赵胜还是得说一句,虽说君礼臣忠,燕王待秦将军恩厚,秦将军应当以忠示之,但燕王虽是为国,但所行之道终究害了燕国,秦将军之忠已尽,又何须纠结呢?另外若是如赵胜所说那般情形,秦将军绝不会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但必定知道自己是周人,是华夏之人。赵胜深是拜服秦将军攻伐东胡之功,昔日云中一战也可算效仿将军。所以赵胜敬的是伐胡之秦开,劝的却是自陷迷思的秦开。”
“唉……”
秦开仰起头远远望向了厅门之外的黑暗之中,半晌过后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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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刚过,漆黑的天幕之下,蓟都城东赵军主营之中依然繁闹无比,一簇簇明亮的火炬映照之下,到处都是来回巡逻的大队兵士。
在大营西北角一处紧闭着厅门的衙房之中,三个甲胄未卸的赵军偏将正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什么,其中一个人极是心神不宁,左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柄不停地在厅内来回的快速踱着步,不时停下来向着封闭严实的大窗看上一眼。那大窗之上绷着粗绢,厅里的火炬光芒映照在上面,外头能看见里边,里边哪能看见外头,可他不敢开窗,却依然不甘心一般的想透过那窗上的绢面看到外头的情形。
“叔钧,你都晃荡一晚上了,快快坐下,要是再晃,你哥哥我可就犯迷糊了。”
来回踱步的那名偏将的字是叔钧,大名则是赵从,响当当的大赵宗室,对他说话的那人则是他的同宗从兄赵翼,他们两个再加上在坐在旁边没有吭声的赵略都是邯郸将军麾下的偏将,既是宗室又有战功傍身,自然提拔的极快,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相当一级的将领了。
赵从闻声停住了身,心神不宁的转头看了赵翼和赵略一眼,虽然匆匆的坐回了他们身边,却颇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毛沁那厮到底跑哪去了?到了这个时辰还不回来复命,可千万别……”
赵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嗐,我看你就是小心过头了。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复了命,那就说明没事,毛沁那小子说不准让什么事缠住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七哥,你也别怪叔钧太过小心,这种事咱们终究是头一次做,万一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不大好办。”
赵略虽然不像赵从那样沉住不起,但同样也是一脸的不放心,心有戚戚之下连忙替赵从说起了话。
赵翼比他俩都年长一些,见他们都有些怕事了,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道:“小心些倒是不为过,不过你们也不想想什么叫谣传。这种事大家都关心,自然传的更快,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早不知道传到多少人耳朵里去了,千言万口的都是‘听说’,让你查能查的清楚么?”
赵从还是不放心,连忙低声接道:“话是这么说不假,可凡事都得小心个万一。那个冯夷可不是吃素的,他天天在平原君身边转,小弟怎么瞅着都有些心虚呀。”
赵翼嘿嘿笑道:“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别说这种事不好查,就算当真能查清楚,咱们又怕什么?你们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以我估计等平原君知道了这事儿十有八九也得往咱们几个身上怀疑,可别说他没什么证据,就算有证据又能拿咱们怎么办?当兵吃粮的你还怕杖责么?大不了把咱们从军中撵出去罢了,你怕什么?有宜安君他们撑腰,就算不要这些军中功劳了,咱们宗室之人还怕少了富贵?”
“就怕你们的富贵到头了!”
赵翼话音话音还没落下,厅门那里猛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就在赵翼他们一阵发呆之时,厅门轰然大敞处廉颇和副贰孙乾以及云台署司官冯夷带着一大群兵将已然气昂昂的闯进了厅来。
“廉,廉,廉将军?末将等拜见廉将军。”
廉颇的突然闯入登时吓了赵翼他们一跳,他们心知廉颇此来绝无善意,但还是连忙跳起身以军礼拜了下去。
廉颇黑着脸打量着面前这三个宗室将领,恨恨的咬了片刻牙才恶狠狠的怒道:“你们办的好事!”
“廉将军这是何意?末将等做什么了?”
赵从和赵略早已经吓得不敢吭声了,但赵翼却还能稳得住阵,虽然脸上一白,但依然沉住气装起了无辜。
“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此时廉颇一点好脸也没有,抬手向后一招的同时,另一只手接着将一卷字绢从袖子里顺出来摔倒了赵翼面前的地上。他话音刚落,只听厅门外接着传来了一阵“快走”,“快走”的暴喝,随着那些喝骂,几个灰头土脸的兵士在数名高壮士卒的押解下挤开门口拥着的人群走了进来。那几名兵士一脸做了亏心事的表情,被身后押解的兵士猛地向前一推,虽然趔趔趄趄的向前冲了几步才站住身,但根本不敢抬起头去看赵翼他们。
好么,这老几位赵翼他们都认识,不但那个“开了小差”的毛沁在里头,就连刚才已经回来复命,被他们吩咐下去歇息的那几个人也都没跑,这情形根本不需要在说什么了。赵从和赵略一见这般情形,脸上顿时白的跟纸一般,两条腿肚子也顿时转起了筋来。
赵翼终究比赵从、赵略他们年长一些,见此已然明白出了什么事,但依然假装无知般的急忙说道:“他们,他们是末将的属下,廉,廉将军抓他们做什么?”
“还装?想把责任推给他们几个么!自己低头看看那上头他们都说了什么。”
廉颇紫棠色的脸上登时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抬手向地上的字绢已知,不等赵翼回答便厉声喝道,
“拿下!”
“诺!”
“诺!”
……廉颇命令一下,七八个兵士立刻向赵翼他们扑了过去。赵从和赵略下意识的向后退起了身,赵翼虽然同样如此,但向后一挪步,紧接着便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佩剑向那些兵士一挥,对廉颇高声喝道:
“廉颇!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也不看看你赵爷爷是什么人!我要见相邦!”
“想拒捕是么?相邦还不是你们几个小小的裨将说见就能见的。剑指同袍,这就是你的第二桩罪名,来啊,把他的剑给老子夺了,拿下!”
兵士们只听命令,谁管你“赵爷爷是什么人”?廉颇命令一下,那七八个兵士立刻一拥而上,其中一个身手敏捷的一巴掌扇掉赵翼手里的长剑,几个人硬生生的反别住了他们三个人的手按在了地上。
“廉颇!”
赵翼动弹不得,但嘴上却依然不肯相让,极力的抬起头来怒道,
“你别看你是邯郸将军,可你管不着宗室子弟!老子不就是让底下人在外头说了几句不靠谱的瞎话么,老子今天还就承认了,可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赵翼要是不提宗室这两个字还好,一提起来顿时戳到了廉颇的火头,廉颇登时恼了,怒道:“老子是邯郸将军,你在老子手下当裨将就得受老子管!还老子能拿你怎样,造谣传谣祸乱军心这是死罪,你认不认罪?”
“……认!”
赵翼咬着牙默了片刻,猛地扬起头来狠狠的吐出了这个字,但扭曲的脸上随即现出一阵狞笑,高声喝道,
“可你也别忘了,大赵肃侯曾有明喻,宗室子弟除身犯谋逆大罪绝不可赐死,连大王都没杀我的权力,就凭你?”
廉颇一肚子的火大,怒声喝道:“你祸乱军心,还他娘有理了?军心一乱,大军就会战败,将士千辛万苦创下的局面白白丢尽不说,还要死伤无数,你们其心可诛!老子管你是什么人,今天杀的就是你!来啊,拉出去!”
“你敢!我要死了,你他娘的也别想活!”
赵翼心里不慌是假的,但却丝毫不敢服软,脖子一梗干脆跟廉颇杠上了。孙乾见廉颇已经怒到了极点再不管分寸,连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疾声劝道:“廉将军,廉将军还请稍安勿躁,赵翼可罚不可杀,他们可是……”
“去你娘的!”
廉颇肚子里的话积了不是一天了,今天话已经赶到了这个份儿上,要是再不立立威,今后连赵介逸都比不上,
“狗屁宗室,要不是没有你们这些狗杂种还乱不了事!老子今天豁出去不要这条命了也要杀了你们为国除害!”
“廉将军,不可!”
孙乾知道廉颇是那种该沉的住气时就一定能压住阵,但放任了火气什么也不管之后谁也按不住的性子。要真是就这么把赵翼他们杀了那不全乱了么?
孙乾顿时一头的大汗,连忙去瞥站在一旁的冯夷,他本来还想让冯夷跟着一起劝廉颇,谁想这一眼之下却见冯夷也是一脸怒气的紧盯着赵翼他们不放。这情形让孙乾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清楚这就算是势不两立上了,眼见廉颇要冲上去亲自动手,心惊之下连忙抱住了他的粗腰。廉颇登时一阵咆哮,然而就在此时厅门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笑,紧接着就听赵胜的声音道:
“廉将军急什么,我不是说等我来了之后再说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