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明白赵国不会同意自己吞并齐国,燕齐两国的国土和人口如果整合在一起,不但实力将远远大于原先的齐国,将来甚至还会具有与秦国一争天下的实力,势必会使夹在中间的三晋,特别是与燕齐两国都有绵长边境线的赵国更处困境。所以燕王理解赵胜在外黄之会上提出来,并且得到了韩魏两国无保留支持的那些条件。
不过燕王却也并非只是想报仇那么简单,如果说在济西之战胜利之前他大半的心思还在这上头,但当齐国主力在历下一触而溃之后,燕王却已经有了吞并齐国,进而争鼎天下的野心。
野心会使无知匹夫疯狂,却会使枭雄冷静,就在屈庸和骑劫两路大军在济东大地驰骋纵|横、所向无敌的时候,燕王已经意识到了三晋特别是赵国的干涉可能,为此他在极力破坏赵国依约该占领的河间之外,又在济西大胜,齐军太半覆没已经无力形成规模抵抗的情况下从屈庸和骑劫手里尽可能的抽回了五万余人马,并且在春耕之后再次在各郡县征召二十余万下至十五岁,上至六十岁的丁男加紧训练,补充到燕赵边境线上,使备赵的军队达到了四十万,再加上攻齐的四十万人马和北边防备东胡的近十万军队,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燕国可以承受的军队人数上限。
战国时代的国家就是这样疯狂,秦国号称六民养一丁还算是正常状态,但是当迫不得已突破了正常状态以后,五民一丁,甚至变态的四民一丁也不是没有可能,此时的燕国正是如此。
然而这还不够,燕王身为枭雄,深切明白单凭自己一国之力并没有抵抗三晋压力,直到完全消化齐国国土百姓,使之成为燕国战争力量的能力,所以在伐齐和备边的同时,燕国还积极与秦楚两国互动,许以厚利使之支持自己。
燕王并没有能力给予远隔关山的秦国过多好处,也只能厚币贿之,暗中承诺支持秦国对定陶这块飞地的占有利益,并且依靠原有的良好关系尽力将他们拉在自己一边。不过这样做也不是完全靠谱,毕竟秦国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们原先便有些忌惮强大的齐国,现在更没有理由不忌惮有可能比齐国更加强大的燕国。
秦国也只能由他们去了,只要他们不在关键时候捣乱就行,此时燕王最大的寄托还是在楚国身上,楚国与韩魏都接壤,只要用齐国莒邑以南的土地紧紧拉住他们,并且许以魏国所占淮南宋地,便不愁楚国不会在关键时候牵制韩魏。再加上韩魏对秦国一向的戒备,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必然无力支持赵国。这样一来三晋去二,赵国前有河间乱局,后有秦国牵制,就算有心与燕国为敌,在燕国全力防备的情况之下又能有多大作为?
燕王考虑的很周全,然而他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个看似几乎没有可能,却又是最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赵国那个不满十八岁便执政朝纲的小相邦在关键时候到底会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赵胜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燕王的预料,第一件让他吃惊的事便是河间远远在他预计可以安稳之前得到了稳定,虽然通过细作探听得到的那些关于赵胜如何运作的消息让燕王大感钦佩,虚心好学之下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也要有样学样用于自己的治国,但单单只是这一点还不至于让他乱了阵脚,毕竟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燕王早在赵胜手忙脚乱地忙着河间事务的时候就已经布好了局,那么河间乱局这个拖延赵国脚步的棋子有没有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真正让燕王手哆嗦的还是赵胜在安稳河间以后对迅速燕国使出的连环手段,这个小东西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居然跑到河间这个距离蓟都只有不足四百里的地方就近对燕王喊起了话,虽说他依然保持着“五讲四美三热爱”,但单凭一个未与燕国商量便将田法章投降国书传给秦楚韩魏各国便已经让燕王不知所措了。
齐国愿不愿意投降其实各国都心知肚明,但心知肚明并不等于大家愿意挑破,秦楚两国自然是如此,按说韩赵魏三国也应该是如此,虽然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燕国吞并齐国,但在各自均未在所占齐地确定完全统治地位的时候挑破这一点,以至于引发六国矛盾,显然有些得不偿失。然而赵胜终究还是这样做了,那么剩下的四国就必须被迫表明立场,显然会对燕国不利。
此时已经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候,燕王在哆嗦了片刻以后迅速稳下阵来,跟邹衍等人细细商议之后,一方面继续对赵国虚以委蛇,另一方面迅速遣使前往楚国,暗示楚国将来若是想吞并鲁邹等国,燕国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并分齐国的基础上再一次扩大了给楚国的利益,当然楚国也必须完全站到燕国一边才行。与此同时又遣派使臣暗中分赴秦韩魏各国,用不同的方式希望能将他们拉到燕国一边,以使赵国处于孤立,最终只能忍气吞声。
秦国还好说,毕竟燕王已经打探到义渠政变之中很有可能有赵国的推手,那么秦赵两家的仇早就结下了,秦国就算不肯站在燕国一边,也必然会保持中立,到了关键时候更免不了从背后插赵国一刀,那么这一分燕国算是拿下了。韩魏两国倒是颇让燕王有些头疼,但是只要有秦楚两国的牵制作用,韩魏也必然会态度暧昧,这样一来,燕国至少能拿半分。
六国各算一分,燕国有自己和楚国的两分,又有韩魏的一分,再加上秦国的将近一整分,四比二完全占据上风,燕王就不信赵国在摆不平各国的情况下还能翻下天来。
路还长着呢,天下事不同于国事,不可能靠你一言而决,更何况你在赵国境内也远没到一言九鼎的地步。走着瞧吧,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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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胜和燕王明面上客气,暗底下互使绊子的时候,赵何已经回到了邯郸。此次河间之行让赵何陡升良多感慨,既有对身为君王的惬意,又有对百姓生计艰难地感伤,但同时却也让他心情舒畅了许多。他现在才算明白李兑宫变之后赵胜为什么劝他没事儿出宫走走。确实,各处走走是比整天憋在宫里舒服多了。
心里一舒坦,赵何觉着身体也好了许多,歇了不到两天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这一年多的不举是否与整天在宫里忧愁憋闷有关。想到这里赵何经不住一阵兴奋,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被他冷落了许久的陈嫔。
陈嫔……
赵何忽然一阵愧疚,这一年多来的事其实与陈嫔丝毫没有关系,可是桩桩件件却要让那个已经为他育有一位公主的弱女子来承担。赵何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赵何又能怎么办?
虽然平原君夫人季瑶已经身怀六甲快七个月了,而且那个乔氏在三月底赵胜跟随赵何去河间之前也受了孕,如今已经诊断确认足足快两个月了,喜讯也报到了身在河间的赵胜那里,再加上平阳君赵豹也已经定下了韩国那边的亲事,过了年就要迎娶,王室近支怎么也不会断了血脉。然而对于赵何来说,那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再加上王位的敏感问题,即便过继过来又怎么可能当真亲?这实在是膈应人的事,远不如自己添下的王嗣。
若是苍天保佑真能添下王嗣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这一切便完美了。这样一想也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心理作用,赵何忽然觉着双股间一阵发热。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无比,赵何立刻蹦了起来,冲出寝殿后便哑着嗓子兴奋地向侍立在一旁的扈从都尉郑铎高声叫道:
“走,去陈嫔宫中。就你自己跟着吧。”
“呃……诺!”
郑铎被赵何的表现吓了一跳,心惊肉跳的一诧之后连忙答应一声,小跑着跟上了赵何。
陈嫔宫中一片寂静,当赵何兴冲冲的走进外层院儿时,对面不期走过来的两名侍女几乎呆在了地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年多几乎不怎么来的大王怎么刚带着陈嫔从河间回来便跑了过来,连忙蹲身敛衽道:
“奴婢拜见大王。”
“罢了罢了。”
赵何笑呵呵的向那两名侍女摆了摆手,一边兴冲冲地往里院儿走一边随口说道,
“让陈嫔速来迎驾。”
那两名侍女连起身还没来得及起,见赵何已经冲了过去,其中一个极是机灵的连忙说道:“大王,陈嫔没在寝殿里,到后边园子里散心去了。”
“后边园子?”
赵何猛地停了停脚步,等听清了那名侍女的话不由会心一笑,陡然间想起自己在河间没回来的时候赵胜闹出来的一个笑话。那时候赵何刚到河间还没来得及四处游幸,在河间城里也没什么事,无聊之下便自个儿跑到了赵胜那里去。结果谁想恰巧赵胜不在,听他那个护从都尉苏齐说是和白氏出城去了。
当时河间还在一片混乱之中,赵何见赵胜连贴身的侍卫头领都没带就出了城,生怕他出什么闪失,连忙问了一句“他们做什么去了”,结果连句谎也不会撒的那货吭哧了半天,突然憋出一句“大概是这几天在船上憋得久了吧,路舍简陋又睡不踏实”……
呵呵,园子里好啊,风凉……赵何嘴角向上一翘,没再说话便快步向寝殿后边走去。
赵王宫可不是后世的紫禁城,不存在除了御花园之外连棵树都看不见的情况,各处主要殿宇都配有完整的设施,即便单独拿出来放在邯郸城里也是像模像样的府宅,特别是陈嫔进宫以后很快得到了赵何的宠爱,给她安排的寝殿更是奢华,前边除了两进院落,后边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其中按着陈嫔的喜好栽满了各种花草,甚至还专门从吴越之地买来了许多奇巧的湖石安置在了一方人工挖出来却又连着通往宫外小河的水池旁边,有山有水,俨然一处佳境。
花园周围是一圈一人多高的院墙,南边正中位置则有一道圆月敞门。赵何是来幸御陈嫔的,哪能让别人跟着凑热闹,所以还没走进园门便让郑铎留在门外看门儿。
园门外此时正站着两名侍女和一名寺人。这几个人赵何都熟识,陈嫔虽说在芈后嘴里是什么草窠子里出来的,但事实上娘家还算殷实,属于齐赵两国互表友谊时从宗室远支中挑选出来送给赵何的“礼物”,所以出嫁时随身带有仆役,那两名侍女恰恰是其中的两个,
至于那名寺人则是在李兑宫变之后才进宫的。当时赵何虽然对自己的疾病做了层层保密工作,但依然不放心当时在场的侍卫和陈嫔寝宫侍从,在其后半年多的时间里通过各种方法遣散甚至暗中杀死了不少人,这样一来陈嫔宫中是侍从乏用,只能再行征召。
赵何虽然冷落了陈嫔,但终究是问心有愧,见陈嫔苦苦央求,说自己得不到君王宠幸,更是思念家乡,希望赵何能给她安排几个齐国籍贯的侍从,只得尽量顺从她的心意。这名寺人正是年前年后才征召进宫的,赵何虽然没见过他几次,但挨不住此人极是机灵,倒是给赵何留下了些印象。
赵何是从寝殿后门儿里穿过来的,等那些侍女和寺人发现他时早已经迎了个对面。猝不及防之下那三人都是毫无心理准备,两名侍女还没做出任何反应,那名寺人却连忙向前迈了一步,可还没等他高声喊出一声“大王”,赵何便已经虎着脸猛地一挥手又把他的话硬生生的噎回了嗓子眼里。
赵何这次去河间收获不小,听来了许多“山野情趣”,闻所未闻之下顿觉自己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今天来寻陈嫔就是想做些有情趣的事,靠这办法调节一下心情以求“突破”,哪里肯让这些下人坏了心情?
那寺人见赵何怒目相视,身后又跟着脸上连点表情都没有的郑铎,哪里还敢再吭声,连忙闭上嘴和那两名侍女一起退到了一边。大概是自以为触怒了赵何,三个人寒着脸不时向他偷瞥一眼,微微低垂的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赵何哪有功夫理这些人,摆手止住郑铎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园子中去,那园子颇大,四处错落有致的种满了梅竹菊各色草木,在靠北边的地方则是那方硕大假山边上的小池,池中通往小河的两头用极密的竹篱拦住了池鱼,却让水流自由流动形成活水,小河之上建有小小的石桥,整座院子浑然天成,彷如人间仙境。
赵何走进院子里并没有看到陈嫔的身影,自然觉得她应当在假山后边,也没有多想便蹑着脚尖走了过去。当踏上小桥以后,他似乎听到了些刻意压低了的窃窃笑语声。那笑声恰是从假山之后传出来的,令赵何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笑声里居然有男有女。
“……不过是根搁蔫了的肉条儿罢了,带着你去又有何用?”
“你懂什么,他还不是想掩人耳目么,这么几天的工夫便想我了不成……”
什么!当那两人声音再次压低下去吃吃的笑起来时,赵何头皮猛地一炸,那个男人的声音他并不是很熟识,但那女的却分明就是陈嫔……
到底是怎么了?!赵何忽然间一阵眩晕,下意识的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假山旁边靠身贴在了石壁上。
就在这时假山那边又传来了低低的声音,那个男声颇为警觉的道:“什么动静?别是来了人。”
似乎是陈嫔的声音立时不满地接道:“大天白日的,你怎么老是疑神疑鬼的?若是当真有人来,他们在外面不就出声了么。”
那男的无奈的笑了两声,轻声说道:“唉,我还不是生怕赵何来么。我这几个月整日里在你这宫中装聋作哑的充着寺人,不是我说,那赵何虽是不常来,可来一次给你摆一次臭脸,我看了都想揍他。”
“能得你,若是当真有本事你也当真跟他叫叫阵,在我面前充什么能耐的?”
陈嫔嘻嘻的挤兑了那男的几句,忽然没来由的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这宫里太冷了,你心中若是当真有我,便想法子让你那大本事的师傅把我们偷偷弄出宫去,就算躲在深山里苦度时日,也总比天天提心吊胆的在这不是冷宫的冷宫里挨磨要好得多了。”
那男的 “斥”了一声,不屑的笑道:“说你不懂,你还当真不懂。我家师傅为何借着这工夫将我弄进宫来,你当真不明白么。”
陈嫔笑道:“我如何不明白,你师傅不就是治不了赵何的病,又怕走脱了惹来杀身之祸,才想出这不长腚眼儿的法子么。还什么你也当当主父,好意思么,你师傅哪是什么方外之人,分明就是个偷天换日的骗子罢了。”
那男的丝毫不以为意,笑道:“这天下哪有什么方外之人,都是唬人的,师傅若是当真会炼什么仙药,还用伺候这些个凡夫俗子?再说了,师傅他老人家哪是怕担事的人,若是要走,就算赵何的手下人倾巢而出也别想找到他,师傅还不是想借此博上一把么。那赵何不举是小症候,伤了肾脉却是不治之症,就算当真有仙药这辈子也别再指望有什么子嗣,可他这大王之位却不能给别人坐,如此施为师傅岂不也是帮了赵何,再说偏偏便宜了你,你居然还骂他。”
陈嫔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不错,只是你师傅当真能配得出那种药么?”
那男的道:“放心好了,师傅四处闯荡了这么多年,治不了他的实症,还治不了他的虚症?这味药虽然难弄了些,得从蜀南蛮夷之地去寻,不过这些时日却也当真找到了,到时候让赵何吃了必可尽显虚阳之状,他高兴咱们也便跟着高兴,今后便不需再这般用药石止孕了。嘿嘿,到时候么……”
……
赵何听到这里几乎软瘫在了地上,他已经绝望了,而且出离愤怒,他恨不得现在便冲出去杀掉这对狗男女,然而他做不到,因为他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句大王之位不能给别人坐。
是啊,大王之位不能给别人坐,然而对赵何来说,无论怎样这大王之位最终还不是一样给别人坐么。这赵国的江山是他赵何的,但却不可能永远属于他,给别人坐已是难免,但赵何却不想在让别人坐的同时还将自己的命搭上。
虽然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赵氏,但……或许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既然已经如此了,还不如等当真有了男丁时再杀他们,那样或许还能在保住最后一点颜面的同时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赵何彻底伤了心,紧紧攥着的拳头里,指甲刺破了手心里的皮肤,有几滴血珠无声的渗了出来。就在他伤心欲绝的时候,假山那边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这些时日你还需用些心思迎奉赵何,乖乖的吃师傅给你配制的那几味药好好调理才行。给赵何用的这味药药性太烈,就算缓上几分药性,他吃了之后也撑不了半年时日,这几个月之中咱们还需抓些紧,定当怀了孕才行。嘿嘿,不必怕,我家师傅帮你调理了之后定然会生男孩,就算有万一的差漏,也可想法子来个偷梁换柱。等你得了孕身,师傅便会加重药量要他的命!到时候你是新王亲母,那个没本事的芈后便让她随夫去好了……”
什么!听到这里赵何颓然闭合的双眼猛然大睁了开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