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对“俩月”是啥意思也不甚了了,不过夫人身子要紧,出现了状况总得让医生看看才放心,万一的万一是吃坏了肚子呢。
平原君府是赵国公子封君府,住府的医生自然是要上档次有资历的,就算跟堂拿药的差事也得是有出身的人才行,那种乡间走方的铃医和市井里的坐堂医根本连边儿都摸不着,至于正堂的疾医官更是正儿八经从王宫里分出来、精通九方十三门的大医,受拜上大夫禄的。
平原君府的大疾医名叫姚轩,快七十岁一老头,依然红光满面,少有白发,一副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样子,论起辈分来还是如今赵王宫太医正的师叔,太医正要是有什么决不下的事还要前来请教一番,足见其医术之高。
医术自然是不用怀疑的,不过姚老爷子有两个毛病,一个是碎嘴子,一个是面子重,摇头晃脑地往夫人寝居外厅尊座上一坐,两只老眼眯缝着,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胡子,右手翘着兰花指儿、隔着一层绢帕搭着季瑶腕上的脉象,任你夫人、如夫人还是内府管事,谁要是敢没经他许可就乱插嘴,老爷子非得骂娘不可。
“嗯,寸脉沉,尺脉浮,滑数而冲和……万万不要动,脉象太浅,动一动便摸不着了……呵呵,血气聚而肾气略虚,要注意些了,厅室之中尽量少用些香……夫人年幼时莫非忧思伤脾?不应该啊,夫人不是魏国季公主么……”
……
大厅门外好几个仆役使女正扒着门扇好奇地向里张望着,而厅里的季瑶、乔蘅、彩霞还有内府管事施悦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满脸紧张的盯着摇头晃脑的姚轩不放,他们本来就对医之一道不甚了了,又见姚轩在那里东拉西扯,连季瑶小时候如何如何都说出来了,就是没一句是怀孕还是生病的准话,多少有些茫然和紧张。半晌过后,施悦终于憋不住劲了,犹豫了半晌,终于迟迟疑疑的小声问道:
“姚,姚先生,不知是位小公孙还是……”
施悦这是会说话,他虽然不大懂什么医术脉象,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却不弱,虽然姚轩那里杂七杂八的实在让他听不懂,但如果夫人是生病的话,姚老头估计也“呵呵”不出来,那么多半应该是有喜了。
姚轩被施悦这么一打岔,登时有些不悦,虽然没骂出来,但眉头却皱上了,颇有些不快的说道:“这叫什么话,老夫莫非是神仙不成?胎气初结之时尺脉尚弱,滑珠尚且难测,更何况夫人体质所致,寸脉不欢便显妊相,月余的身子不比两三月之时,你倒是跟我说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蘅儿!”
姚轩这是发恼的话,但季瑶听了却不禁一阵大喜,她在娘家时太医便说她略显体虚,不知用了多少药膳相补,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胎里带的症候哪是那么容易完全消除的,再加上小小年纪时又经丧母之痛,那就更没办法说了。看姚轩的意思,这么早就有反应应该和这个原因有关,不过只要注意些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实在是万千之喜。她无措间抬头四顾,没看见赵胜在旁边,却看见了凑着头在听姚轩说话的乔蘅,喜不自禁之下立时小声欢呼了出来。
“恭喜夫人,这可是咱们府里的第一件大喜事呀!还是请施管事快些安排人去禀报公子才是啊!”
乔蘅自然是替季瑶高兴的,毕竟季瑶是平原君夫人,不论生子早晚,子嗣都是嫡长,跟她这个侍妾今后的子孙怎么也冲突不上。可人家季瑶刚刚嫁过来就一炮打响,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府里的“老人儿”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要说不落寞又怎么可能?不过落寞不落寞终究都在自己的肚子上,实在跟人家季瑶没关系,该替她高兴还得真心高兴才是,于是慌忙道了声喜,即刻请上了内府管事施悦。
古代主仆是一辈子的依附关系,主荣则仆荣,厅门之外偷听的那些人顿时一阵欢腾,同样的道理,这辈子已经指望不上后代,只能巴结好了公子再去巴结小公孙的施悦同样是一阵欢欣,一边往厅外跑一边迎奉的答应道:“诺诺,小人这就去。”
也该着施悦不用跑腿,等他刚刚跑到院儿门口,赵胜便迎面冲了进来,看见施悦低着头一副颠颠的模样,急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公子大喜啊!快快快,姚先生可是有准话儿了!”
施悦差点没一头扎进赵胜怀里,猛地看清是赵胜,连忙又拉又拽的将赵胜请进了厅去。正对着厅门的季瑶早已经看见赵胜进来了,满心激动之下叫了声“公子”,急忙一欠身,谁想姚轩接着又按住了她的手腕,匆匆的扫了赵胜一眼才沉着脸道:
“不要动,浮脉虚,还需查清才行。”
“不要动,听姚先生的!”
赵胜慌忙摆了摆手,脚底打滑似的一下子冲到了季瑶身旁,离着她老远便按住几案坐下了身来,一脸急切的向姚轩看了过去。他平常是个极稳重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有些滑稽,里里外外的仆役们顿时一阵轻笑,都知道他这是高兴过头了。
折腾了老半天,姚轩的诊脉才算结束,在姚轩吩咐之下乔蘅和几个使女陪着季瑶去了内室。而在外厅之中,姚轩伏在案上在一副白绢上写了半晌,这才搁下毛笔抬头笑呵呵地向望眼欲穿的赵胜以及他身后像被提着脖子在那里窥看字迹的施悦望了过去。
“恭喜公子,夫人坐实有喜了。不过刚才老朽问了问,夫人有些胎里带的体弱之症,幼时因为失恃又略有些伤脾,虽没有什么妨害,不过还需多注意些为好。另外夫人体质所致,妊相略早,依脉象所断,尔后怕是还要比别人多受一两旬的苦头,其间万万不可动忧,不可动气。呵呵,这倒不要紧,老朽开些中平缓和的药调剂调剂应当能好些。”
“好好,那就有劳姚先生了。”
赵胜连忙笑容可掬的点下了头去,谁想姚轩却没有接着去写,略带着些尴尬笑道:
“嗯,这个……夫人初孕这几个月要少些走动,另外万万不可偏了膳食,补倒是不需过多去补的,补多了反倒过犹不及,不过就算不爱吃也要多吃些绿叶的菜蔬才行,如今虽然已入冬,不过府里倒是不缺的。多吃些对孩子有好处。呵呵……”
“好好……施管事,你把姚先生的话记下。”
“诺,公子放心就是。”
姚轩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呵呵,赵胜和施悦则跟着一个劲儿的连连点头,配合的倒是天衣无缝,可人家姚先生还是不肯写,犹豫了半天,再次开口道:
“那个……还有一条可千万得记住,吃什么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吃兔肉。”
说到这里姚轩见赵胜他们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终于鼓足了勇气,老脸一红,伸头低声问道,
“公子啊,这可是喜事儿,您……您可不能不派喜钱呀,有说道的。”
“嗐——那个谁,快包红包。”
赵胜年轻不懂规矩,施悦却是老油条了,听姚轩吭哧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登时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吩咐人去封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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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欢欣的事也有平和的时候,月上柳梢头之时,在和暖如春的平原君夫人寝居内室里,赵胜斜倚榻头环臂将季瑶揽在怀里悄悄地说着话。
今天午后赵胜在王宫中已经确定了与燕国合纵的事,按此前已经得到的消息,为力促攻齐功成,燕国代行相权的上卿邹衍亲自出使,而秦国主管此事的乃是相邦魏冉,魏国也已确定了范痤,韩国则是韩珉,楚国虽然态度还有些暧昧,但已经可以确定是令尹子兰,这些人都是各国执政,要与之相平,赵国方面也只能由赵胜亲自出面才行。
主管攻齐可不仅仅是坐镇国都运筹帷幄那么简单,中国自古讲究出师有名,立誓很是重要,直接关乎士气高低,所以不论芒卯什么时候到邯郸,各国确定合纵之后赵胜也得前往魏国外黄与各国执政会盟,而与历次合纵攻秦不同,此次攻齐目的在于趁大部齐军被困宋国、调防困难之机一举败之,那么兵贵神速,会盟之日已然近在眼前,说走便要走了。
赵胜本来就是个奔波操心的苦命,上云中下外黄说起来也没什么,然而他刚刚新婚不久,又赶巧季瑶结婚当月便怀了身孕,虽然家大业大用不着他这个家主亲自照顾,但感情上的关怀又有谁代替得了?所以犹犹豫豫的跟季瑶一说,虽然季瑶早已经料到了此事,但依然还是满心的怅然。不过季瑶终究不是一个搁于绵绵的柔弱女子,夫君肩担之重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去拖后腿的,寥寥几句话遮了过去,赵胜多少也放下了心来,将她搂得更是紧了许多,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不觉抚着季瑶的小腹柔声笑道:
“咱们府里这是连喜,你身上这个小肉豆儿定然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爹要出远门许久不能回家,便急切的让我知道他已经在这里了。只可惜现在姚先生也不能断测是男是女,若当真是小公孙,将来必然是个辅鼎社稷的栋梁之才。”
“最好是个女孩吧。宫里现今也才只有一位女公子,咱们府里若是先添了男丁……”
季瑶闭着双眸舒舒服服的靠在赵胜胸前,半日的兴奋欣然过后已经颇有些困意了,迷迷糊糊间轻声笑语了几句,忽然间心中一惊,双眼猛地一睁,险些没坐起身来。
季瑶是真心的怕,怀子之喜也遮不住这种从内心里透出来的恐惧,因此言语之中难免带出了几分口风。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赵胜拂在她腹部的那只手,没等赵胜显出诧异,忙掩饰着轻声笑道,
“女孩儿多好啊,女孩儿懂事,将来有了弟弟妹妹也知道疼人,若是个男孩,又当着嫡长,只怕今后不欺负人就算好的了。”
“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有季瑶教导,将来出不了圈子的。”
与君王关系至亲的公子以及远一层的公孙侄儿年序上错上一些确实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这毕竟牵涉到君王今后会不会出现绝嗣的情况,但这些都是极端的情形,赵胜虽然对季瑶刚才的话多少还是有些诧异,但经她这么一圆,也就说不出什么奇怪之处了。然而季瑶终究还是心有余悸,心知这个话题实在没法再接下去,渐渐静下了心来转了话题笑道:
“公子还说呢,妾身刚刚进府便着了喜身,自是足了心愿了,可公子说走就要走,蘅儿她们怎么办?”
赵胜笑道:“蘅儿?嗯……蘅儿自然是明事理的……”
“你傻呀!”
季瑶呼地一声坐起了身,粉拳在赵胜胸前轻轻的砸了一下,打断他的话嘻嘻笑道,
“妾身是说妾身现在怀着身子伺候不了公子,可蘅儿呢?你没见蘅儿今天颇有些落寞么。还不快去呀,说不准到了明年咱们府里还能喜上连喜呢。”
“不是,我说……”
赵胜被季瑶猝然一催,推搡间险些没坐到地上,季瑶怕动胎气倒是不敢乱使力,不过撵他的那个架势还是有的。赵胜顿觉“无奈”,也只能下了榻温言哄了季瑶几句,待她在榻上躺好又一脸笑容连连相催之时才转身出了厅去。
赵胜已是奉了妻命,但他并没有发现身后笑盈盈目送自己的季瑶笑容中略略带着的苦涩之意。
“有孕是喜事,只是今后真的能如所愿那般平平安安无灾无磨么……”
……
东院下宅之中此时已经熄了灯,伺候乔蘅的那几个使女也被遣出去休息了,乔蘅和衣侧卧在榻上,一直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黑暗。
今天季瑶被诊出孕脉的事确实让乔蘅有些落寞,相较于身为夫人的季瑶来说,孩子这两个字对乔蘅意义更为重要,虽然她委身于赵胜比季瑶也早不了几个月,尚未怀孕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且她也知道赵胜与其他的那些以美为万物的富贵人不同,同时季瑶也并非恶毒的主母,孩子也许并不想别的府邸中那些与自己身份相同的人那样重要,但季瑶当月便得身孕却使乔蘅更是对此渴望,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想,但……这或许就是一种寄托吧,本来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冬日鸣虫蛰伏,窗外一派寂静,略略有些月光透过窗棱上的薄绢撒入室内,让乔蘅多多少少的觉着有些冷,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将身上的锦被收了一收,正要抛开那些恼人的心事强迫自己去睡着,却不曾想,室门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吱呀。
“谁?”
君府与王宫无异,内府之中只有些使女和去了势的寺人,到了晚上外宅的仆役即便贵为管事也进不来,然而乔蘅听到门口那声响却不自主的一阵惧怕,忙抖着嗓子问了一声。
“蘅儿,是我。”
似乎是专门驱散乔蘅心中的惧意,室门大开处接着传来了赵胜的声音。乔蘅一直以为赵胜今天会陪着季瑶,猛然见他来了,不觉一阵诧异,慌忙坐起身下了榻,一时间没找到鞋,只得赤着脚一边摸黑向前走一边急切地问道:
“公子怎么来了?妾身,妾身这就让人点上灯。”
“呵呵,不必了。”
赵胜猛地搂住了乔蘅,将她凌空一抱,一边向榻边走去一边低声笑道,
“白日里我不是说过几日要出远门么,走之前怕你们在府里孤单,总要有些安顿才是。季瑶那里已经有‘人’陪着了,我说什么也不能偏了你呀。”
乔蘅被赵胜说的一阵羞臊,脸热之下紧紧的将粉拳护在胸前吃吃的说道:“公子,公子说什么胡,胡话呢……”
“怎么是胡话?季瑶刚才还在说明年咱们府里怎么也得喜上加喜才行,夫人那边已经发话了,我们该怎么办?”
闺室之中哪有什么正经话。乔蘅先是一阵耳热,但当听清了赵胜的话以后,潸然之间却忽然落下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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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有如急马,齐国的狂妄之举是任何诸侯都不能容忍的,月余之后赵胜一行车马踏着雪花紧赶慢赶来到魏国内黄的时候,早已在那里等待各国执政的魏相范痤连忙带着大队随从出城五里相迎。
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而下,野径之旁停满了马车,马车边上到处都是披氅顶笠、来往穿梭的人群,尚未迎接到赵胜,却已是一副忙碌的样子。
过午时分,赵胜一行终于到达,前头一骑传播消息的哨探迅速传回了信儿来,范痤连忙招呼手下人前往迎接。相邦的话谁敢不听,范痤这里一声令下,随从人员早已秩序井然。然而范痤却依然不放心,趁着还有些嘈杂的当口凑近身边那名高个子的年轻人低声说道:
“公子跟着下官来时可是向大王求了多次的,下官知道公子跟平原君有些过节,可那都是些私人恩怨。公子要想当真做些事,万万不可将气带进公事里来啊。”
“嗨呀,知道了,知道了。拿我魏齐当七八岁的孩子么?真是……”
宽宽的斗笠抬了起来,斗笠之下是魏齐邹着眉颇有些烦躁的白皙面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