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关塞以北大战将起的时候,诸国之东的齐国依然处在一片宁静之中。
齐都临淄作为姜尚始封之地,经过八百多年的不间断发展,早已成为天下第一大城,到了齐王田地时代人口不下三十万,工商各业兴盛,号称富甲天下。
触龙一行大张旗鼓的抵达临淄时正值仲春时节,所谓春困秋乏,兼之他年纪大了,一路劳顿之后第二天接着就礼节性的登殿拜见了齐王,回到驿馆时早已经累得快散了架子,好容易捱走了奉命加以招待的鲁仲连,天色还未向暮便连连打着哈欠回寝居高卧去了。
触龙是不必操心杂事的,但他那一大帮随从却没那么舒服,礼见齐王只是此行的开始,明天左师公就得去稷下学宫拜见师尊,接下来便要挨门挨户的去跟齐国权贵们打嘴皮子官司,为了使他们伸手不打笑脸人,所需礼物、仪仗,外加各项仪程都需要提前准备完毕,万没有到明早再匆忙凑数的道理。
鲁仲连是稷下名士徐劫的高足,而触龙与徐劫又是执平辈礼莫逆相交,并且同列孟轲孟贤师门墙的当世大儒,这样一来关系可就复杂了,鲁仲连在自己的老师伯面前既要维护齐国的脸面利益,又要陪着小心侍奉,其实从心里早就巴不得触龙让他滚蛋了,所以见触龙终于悲天悯人的发了话,他虽然小心肝扑通扑通的欢喜无限,但还是礼仪周全的拜了一番才在蔺相如相送之下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大门外自然又少不了一番拜辞,鲁仲连刚刚登上了马车,还未来得及放下帘子,错眼间便看见一名短褐仆役打扮的年轻人匆匆忙忙的贴着外墙跑到了蔺相如的身旁。
此时蔺相如依然儒雅无限的向鲁仲连躬腰长臂的拱着手,那年轻人向马车看了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的候在了一边。鲁仲连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刚刚才松弛下来,也懒得管他们,放下轿帘连忙吩咐驭手赶车。
“叔段,怎么了?”
蔺相如早已经看见了叔段,但这时才直起身来。叔段见他问上了自己,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幅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绢双手递向了蔺相如。
“蔺先生,这是小人刚刚接到的冯大哥秘信,说是拜禀左师公:他从义渠获知,秦国相邦魏冉近日秘密离开了秦国,此情确切,魏冉极有可能是来临淄。”
“噢?魏冉……”
蔺相如诧异的斜望了叔段一眼,连忙将白绢打开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一遍。接着抬头目视着远方愣了愣神,转头对叔段道,
“好,我已知晓了。左师公正在安寝,不要去打搅他,我自会去禀报。你先下去,小心做事,不要露了行踪。”
“诺。”
叔段拱了拱手,连忙跑进了院子。蔺相如并没有慌着走,一边细细的折着那幅白绢,一边低头思忖了起来,半晌方才没事人似的迈着方步踱了回去。
……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年老觉散的触龙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重重的咳着痰醒了过来。蔺相如已经在外厅之中坐候了多时,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忙扶着地站起身走了进去。
“呵呵,伯服终究还是年轻精气足啊,闲来无事,要不咱们手谈一局?”
触龙伸着懒腰正慢腾腾的从榻上鞠身坐起身,见蔺相如趋步走了进来,不觉乐呵呵的笑上了。他虽然是赵国的博闻师,堪称位高尊崇,但性格却极为淡泊,这一行以来与名为传舍吏,实为军师的蔺相如攀谈多时,越接触便越觉得赵胜让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人跟随自己赴齐实在是照顾自己,时间一长,称呼上便渐渐从蔺先生变成了伯服先生,最后直接变成了伯服,隐然已经成了忘年之交。
“手谈就不必了吧,学生少不了又得让子儿。”
蔺相如在谁面前都是一副随意的样子,从袖子里取出那副白绢递给触龙,转身走到尊座对面的几后坐下身才笑道,
“左师公,看样子秦国此次下的本儿不小啊。”
“伯服怎么想起来说秦国了?”
触龙诧异的看了蔺相如一眼,忙从榻上出溜下身,走到蜡烛旁伸长胳膊远远地端详了手里的白绢半晌,接着皱眉道,
“魏冉离秦?以伯服的意思……莫非他来了齐国。”
蔺相如捋了捋胡须笑道:“哼哼,十有八九。我家平原君公子知道了这事儿保不住得说:这个魏冉嘛,来齐国不管给什么好处也无非是利诱拉拢,让大赵小合纵有后顾之忧罢了。”
“你呀,你呀,哈哈哈,好你个蔺伯服,自家主君也要调侃,便不怕老夫回去在平原君面前告你的状么。”
触龙见蔺相如拿腔捏调的学赵胜说话,忍俊不禁之下差点笑喷出来,以拳护口“吭吭”的咳了几声方才痛苦的收住了笑,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戳着蔺相如,一边走回尊座上坐下了身,略略思虑了片刻才道,
“伯服说的对,魏冉离开秦国最有可能来的就是齐国,至于给什么好处,又要做什么……嗯,相邦出面,这个本儿下的确实不小,咱们还需好好应对才是。”
蔺相如也收住了笑,点了点头道:“左师公,咱们出使齐国为的是小合纵,以学生看,魏冉也无非是为此,他会给齐王什么好处乃是关键之处。不过齐国这里着实有些乱,他既然秘密离秦赴齐,想来是要躲开某些人耳目的。”
“你是说孟尝君?”
触龙怔了片刻,缓缓的点点头道,
“不错,齐国君相相争,以至于今日老夫觐见齐王时孟尝君都没在场,看这意思这里头的麻烦不小。孟尝君原先反对合纵,不过现在因为与平原君以及魏国芒卯的关系,当是支持小合纵的,而齐王原先想借合纵以逞灭宋之志,但心愿未偿,又不得已让孟尝君回来做了相邦,那么也只能靠向愿意帮他除掉孟尝君的一方了。
老夫若是魏冉,必然要以秦国之力帮助齐王除掉孟尝君。但是除掉了孟尝君,齐王没了掣肘,态度会如何又不可知了,那么后边魏冉会如何运作实在有些不好猜。”
蔺相如向前倾了倾身道:“左师公,咱们在这里摸黑瞎猜怕是也猜不出什么来,看样子也只能让叔段他们行些险了。第一步就是要弄清楚魏冉到底来没来齐国,只要知道了他的行踪,后边的事说不准能摸出脉络来。”
“嗯,有道理,所谓知己知彼。”
触龙赞同的点了点头,正要吩咐蔺相如去交代叔段他们如何行动,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陪臣鞠身走了进来,长鞠大拜的向触龙禀道:
“左师公,白铎白仲南先生求见。”
“白仲南?”
触龙随着话音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蔺相如时,却见他手指轻轻捻着胡须,在那里忍着笑摇了摇头,那神情怎么看都像是有什么阴谋得逞了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