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雪他们虽然不用跟其他南国的平民那样伏地高呼,却也不得不得将双手放在胸前,微微低下头去,表示对一国之君的尊敬。
萧璧坐在帝架中,怀中抱着墨玉箜篌,他的目光扫过此刻街道上伏地高呼的万民,脸上的神情有着说不尽的疲倦之意,他自二十岁登上帝君之位如今转眼已过二十二载,勤政二十载,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大作为,却是在这二十载中,没有再出现过民不聊生,饥不果腹之事,也算是安定富足。
“静霜,这也算是遵守了对你的承诺吧,看来我这一生唯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了啊。”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墨玉箜篌的骨架,眼神温柔的像是在看自己这一生最心爱的人。
静霜这个名字,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提起过了,可是这个名字却是他一生最珍爱之人的名字,在他四十余载的生命中,在他最为黑暗的日子中,这个名字的主人宛如一束照进他生命的亮光,给了他许多关于美好的回忆,才没有让他如同千凰那样,落入完全不再相信旁人的境地。
那是年仅七岁的他,因为一纸诏书被送入帝都做质子的日子,那是他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
他如同一颗被人遗弃的棋子,在偌大的朝阳城,在权贵间如同一个玩物一样被人踢来踢去,任人宰割谩骂。
身为青王的长子,他没有好好的享受过宗室贵胄的待遇,在晋州的时候因为母亲的出身低贱,他和弟弟一直都被身为青王妃的白族公主找各种理由责罚,在青王府穿着世子的锦衣,却做着奴仆们应该做的事情。
后来到了朝阳城,这样的境况更甚,他甚至于吃不饱穿不暖,有的时候为了一点吃食,可能会去捡别人掉落在地上的食物,在驿馆还要做各种粗活,被人毒打更是常事。
遇到静霜的时候,是在他九岁那一年的冬天,南国是极少会下雪的,可是那一年,却是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整个朝阳城都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街道上的积雪可以直接没上人的膝盖,饥寒交迫中他因为偷了一个冷馒头而被毒打到半死,驿站的人将他丢到了大街上,让他自生自灭。
他躺在积雪里,看着那些权贵的龙驹兽车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疾驰而过,因为无钱购买御寒的物品,有很多的平民在深夜睡去之后被悄无声息的冻死,他睁着眼睛望着从苍穹中坠落的大雪,身体被冻的僵硬,只剩下一口气强撑着,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的内心里满是愤恨和屈辱。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努力的睁了睁眼睛,向着那个人影极力的伸出手去,他想说,救救他,然而太冷了,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等他再度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个烧着炭火的暖烘烘的屋子里,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正用双手撑着脑袋趴在他的旁边看着他。
“你醒啦。”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女孩显得很是高兴,“我去叫师傅来,你躺着别动。”
这个女孩就是静霜,便是从这一日开始温暖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看着女孩子蹦跳着跑出去的身影,他躺在床上无声的哭了起来,内心里的委屈和愤恨和不甘,都裹在眼泪中,无声的宣泄着。
他怨恨父亲对于其他四王的怯懦,憎恨青王妃的恶毒,憎恨这世间的不公。
静霜的师傅原来是南国的上一任大司命——寒云。想来寒云在救起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演算了他这一生的际遇,所以才会公然的将他带上了栖梧宫。
栖梧宫在接近九天诸神的扶桑神树树冠之上,是聆听凤凰神神谕的地方,寒云这一生收了两个弟子,除了静霜之外还有一个就是绯雪。
栖梧宫的日子是静谧而美好的,因为有静霜的陪伴,他渐渐的从仇恨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在寒云的督导之下他重拾了青王一脉的武艺,在他十五岁那一年,作为凤凰神在世间的代表,天选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他再度出现在了南国众人的视野之中,可是那个时候,南国已经有了一位天选凰子,一个国家怎么会出现两个接班人,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在朝阳城中传开了。
四王更是惊恐,他们怎么会容忍一个质子登上南国的帝位,更何况这个质子在朝阳城的时候还受尽了他们的欺辱,倘若叫他登上帝位,四王都将面临他疯狂的报复。
如此一来,就出现了接二连三的刺杀,静霜就是在这样的阴谋刺杀中替他挡了暗箭,才过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独留他在这世间苦苦支撑了二十余载。
他答应过她,一定要坐上帝君的位置,要治理好这个表面强大,内里日渐匮乏的国家,不要成为一个暴戾的君主,要仁爱。
所以他登上帝位的时候,只是削减了四王的兵权,清理了他们在朝堂经营多年的党羽,将所有的控制权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减轻赋税,开放粮仓,鼓励耕种,他用自己的余生去尽力完成对她的承诺。
可是他太孤寂了,那些人又太没有耐心了,时隔多年后还想置他于死地,然而那个时候南国才刚刚稳定他还不能死,所以才有了千凰弑亲,他可以保全她们的性命,将最好的都给予她们,却无法抚平一个人内心里的创伤——更何况这个创伤还是他亲手烙印的。
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队伍已经到了祭典的云台之下。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祭典了呢,这一次他不用再上台献舞了,他要亲自弹奏祭典的舞曲,给千凤伴舞。
下了帝架,所有看着这个坐在帝位上二十余载的君王,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应该四十余岁的君王,他的容颜还如一个青年男子般,他怀抱着墨玉箜篌缓步踏入云台,身形英俊而挺拔。
“真是看不出,这个南国的帝君还驻颜有术,看上去就跟师兄你一样大。”釉雪看着那个走上云台的身影,嘟囔道。
“应该是吃了凝时丹,那个帝君的生气微弱,如今这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莎莎的声音小声的传来,她站在洛枫的旁边,面向着萧璧的方向,一脸惋惜之色。
“……”釉雪一阵沉默。
随着一声震天的鼓响,紧接着就传来箜篌优美灵动的声音,千凤拢袖一舞拜天,二舞拜地,三舞拜凤凰神。
绯色的特制盛装,随着舞肢展开来,如同一只浴火的凤凰,一霎间有百鸟相继飞来,纷纷围着跃动的千凤飞舞相和,她的神情严谨在绯色的长裙和帝冠的衬托下,显得高贵无比,旋转回眸之际,自白玉云台上有百花绿草以她为中心疯狂的蔓延开去,速度之快,几乎就在一刹那间,整个朝阳城都变成了一片绿草和百花的海洋。
看着脚下长出的莹莹绿草和百花,所有人都在欢呼!这其中也包括了釉雪一行人。
千凤站在白玉云台上,随着曲声的高昂激烈而跃动,飞速的掠动旋转,舞至极致之时,有火红的光芒从她的身上溢出,愈来愈盛,最后汇聚成一只浴火的凤凰,将她带至了虚空中,最后那只浴火的凤凰越来越大,展翅对月长鸣,从她的身体上飞出,火红的光芒刹那间向着四面八方散开,覆盖了整个朝阳城,这一刻正如传说中的那样——三舞众生臣服,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自内心里发出了最为真诚的敬意,毫不犹豫的就跪拜了下去。
就连朝阳城之外的方圆百里,所有的山精妖兽,所有的人,所有的草木,都在一刻朝着千凤所在的位置诚心的跪拜了下来。
直到红光散尽,千凤从虚空中缓缓降落,所有人才从那种震慑中回过神来,大批的平民已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这就是南国国主之舞啊!”釉雪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那些依然围绕在千凤身边还没有散去的百鸟,她内心的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放天灯祈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拥挤的人群再次沸腾了起来,无数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天灯,就等在这一刻带着美好的祈愿放飞,希望穹城之上的凤凰神能够看到并满足自己的愿望。
“天灯,天灯。”釉雪雀跃着,从收纳袋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天灯交给了众人。
点了被火御灵士加持过的燃油,无数膨胀的天灯都带着美好的愿望,从人们的手中飞了出去,遥遥的升上了夜幕笼罩的苍穹。
看着从手中飞出去的天灯,几个人都诚心诚意的学着南国人的样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许起了愿。
看着釉雪如此开心的许愿,青穆的冰山脸也终于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下溶化了些许,难得的露出了笑意。
刚刚许完愿望的釉雪,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青穆的笑容。
“师兄!你笑了哎!你笑了哎!”她大声的重复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似不敢相信一般。
听了她的叫喊声,基拉戈和洛枫也慌忙睁开了眼睛,向着青穆看过去。
“切!明明还是一副冰山脸,你从哪里看出来他笑了?”基拉戈盯着青穆,似想要把他这*不变的冰山脸洞穿一般。
“嗯,你肯定是眼花了。”洛枫也盯着青穆的脸看了好一阵。
“没有,没有,师兄他真的笑了好吗。”釉雪看着一瞬恢复冰山脸的青穆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你们许了什么愿望啊?”莎莎适时的出声问道。
“笨兔子!说出来那就不叫愿望了啊!”基拉戈双手抱胸,抬头看了看头顶漂浮在夜幕中的无数天灯,密密麻麻如同闪耀的诸多星辰,早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这一晚,基拉戈对着天灯许下的愿望是,其实有时候妖灵也不像祖训上说的那样可怕,或许可以试着接受。
这一晚,洛枫对着天灯许下的愿望是,愿早日找到鹰隼之王和龙灵草,那样莎莎就可以早日看见这世间的一切了。
这一晚,莎莎对着天灯许下的愿望是,愿洛枫一生如意安康,早日突破神阶。
这一晚,釉雪对着天灯许下的愿望是,这世间有趣的美好的事情真多,愿自己找到同心之人,可以比肩九州。
这一晚,青穆对着天灯许下的愿望是,愿身旁的人此刻所求,同我所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