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座城市最高点的午夜钟声被敲响,我静静地看了一眼手机荧幕上闪现着的时间,不禁裹紧了外套弓着身子才敢前行。
明明已经临近夏天的天了,可是温度依旧不见上升,反而夜晚比白日里吹寒风还要冷的多。虽然早就习惯了这城市的多雨和气温不稳定,但是偶尔出点太阳阳光温和的话也就皆大欢喜了。
望着道路上穿梭不断的车辆,我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来人往,不禁心生退意想要回去。我无奈地打开手机主面板,望着泉发来的消息我突然犹豫起来。
我是真的不想去的,但是不去的话只要一想到他之后的行为,我还是会妥协下来,照他说的地址慢慢地找寻着。
亲爱的晚点记得出来找我,地址在中心广场放映厅14号房间。不来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再次看了一眼他发来的消息上的地址,确定无误后我郁闷地看着一间又一间的序号,在找到14这个序号时,我有些如释重负推开门走了进去。
推开的那一瞬间我却猛然怔住了,望着正中央放映着的超大版照片,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旋即看向四周时,却见白色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
手机上突然闪过一条消息,我匆忙地打开看着,却见他十分不在意地回答着:亲爱的别急着走,进去看看再说。
我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有退出房间,细细打量起挂在墙上的每一张照片,和正在放映着的高清照片。
如果换做其他照片的话我或许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全部是我。有我获奖时的照片,有我晒日常已经被洗出来的照片,更多的是连我都不知情的各种抓拍。
多到连我本人看着看着都陌生起来。
我颤抖地沿着相框轻轻地用指腹抚摸着照片,望着不同的自已我突然间觉得惶恐起来,我甚至找到了自已小时候的照片。
似乎就在一瞬间,我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被揭了开来,干净到就像是被脱光了赤果果地站在人群中间一样。
我百感交集地看过一张又一张,最后停留在小学四年级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的照片。我头疼地抓了抓自已的长发,熟悉的感觉再次灌满全身,似乎又记起了那一年暖咖啡色的秋天。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许路路,你上来唱一下看看,大家鼓掌。音乐老师认真地环视了一圈,最后在我默默地祈祷着不要的心声里,老天却好像和我作对一样,让音乐老师点名喊起了我。
绝对是玩我!而且是高技术腹黑线路拥有猪脚光环的千百遍完虐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特么干脆杀了我好了!
我勉强地冲音乐老师笑了笑,十分缓慢又异常艰辛地踱到了她的面前。清楚地明白音乐老师是说一不二的人,也就不会自讨没趣地去请求她能够放过我。更何况,生在家教严的家庭里,违抗老师的要求是绝对不允许的。
就连正常的朋友交往关系,父亲也是只准我与书香门第家庭的朋友交往,在他眼里是绝对不准我和不“不三不四”没有家庭背景的普通朋友玩的。而我的胆子再大也顶多是趁父亲不在家,才敢在母亲面前撒撒娇耍耍无赖,偷偷地跑出去就玩那么一会儿。
父亲想要把我打造成著名的钢琴家,这是所有人众所皆知的事实,在我稳拿全市前三的成绩时,在音乐方面父亲也严格要求我的成绩。
我是喜欢钢琴的,也弹的可以,可是没有人知道的是,我没有勇气去歌唱,没有勇气发出自已的声音当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唱下去。就连学校里组织的活动那些,一直以来我都默默地忽视歌唱这一项,各种推辞地拒绝着独唱,合唱时也不过滥竽充数动了动嘴巴。
我害怕声音一发出,就严重地跑调特别突出,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难堪到脸颊绯红,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这样的我,又怎么问心无愧地承担的起“钢琴公主”的称号呢?不会唱歌,发出的节奏也一塌糊涂,除了手速快会动动键盘外,我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直都小心地……小心地逃避着这个秘密,却始终还是要面对的吗?
我有些惶恐地站在讲台上面,听着为我响起的鼓掌声我突然觉得异常的沉重起来,连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都变得牵强起来。
我要拿什么去唱?我又要拿什么脸面去面对全班同学?
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肉里的疼痛却不及台下的笑容和期待那么刺痛,他们肯定是在想着,是许路路诶!她弹钢琴弹的这么好,唱起歌来肯定也很好听的!
视线有些模糊起来,在音乐老师的再三催促下,我愣愣地望着那些期待着的目光,艰难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声音,就好像变成聋哑人了一样,说不出话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我讨厌这样的自已,一无是处。
有些呼吸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打转着,张张合合下我首先听清了这残破声音缓缓地响起,长……长亭外……古……古……道边……芳……芳草……碧……连天……
什么嘛!难听死了!会不会唱嘛快点下来啦!
我哑然地抿紧了下唇,听着最先在教室里爆出的不满,羞愧不已地低下了头,严重的晕眩感几乎就要让我摔倒在地。
怎么唱的这么难听啊?我还以为只有我出现幻觉了感觉不对呢!
哎哎哎,还说呢!还什么最有天赋的“钢琴公主”,我看也没多了不起的嘛,唱歌还真是难听死了。
听着场下越来越多的不满声,我羞愧到几乎就要破门而出,那些肆意的嘲讽和笑容,每一样都如利刃划开着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光彩和骄傲的资本。
我是骄傲的,因为有“钢琴公主”这个称号;我是自卑的,也是因为有“钢琴公主”这个称号。
音乐老师不耐地拿起教鞭打了打桌面,再次看向我的眼神里一丝笑意都没有了,连带着同样的嘲讽对我不屑道,行了行了,这么简单的歌都唱成这副样子,都怀疑你是不是成心捣乱的!跑调跑的这么严重,都不知道我教的时候你都干嘛去了,好了赶快下去吧,丢不丢人啊!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已哭出来,快步走下讲台只希望能够马上下课,可是下来的那瞬间晕眩感再次袭来,脚下一个踉跄我最后摔了下去。
然后,没有知觉了。
切,这么摔一跤就昏过去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还真是娇弱的很,看着就让人恶心。
你不知道今天我叫她上讲台唱歌哦,一首《送别》她愣是能够唱出另一个版本来,跑调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也太蠢了吧这么简单的歌都唱不会。
她家里人估计就是看她唱歌不行,才让她去学钢琴的吧?然后再动用下背景走走后台,用钱去买通那些什么的。啧啧,还“钢琴公主”呢!我看说不定也有些假吧。
最讨厌这种有钱有势力的家庭养出的子女了,这简直像什么话嘛,还真以为沙子能像金子一样发光呢!
还别说,听说这种家庭的啊,私生活都不怎么检点,别看现在许路路还听话的很,以后成什么样谁知道呢,我看啊……
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我悄然地移开视线,望向了角落里被黑布遮盖住的东西,想到泉的脑内含量“广阔”,我无奈地来到这东西面前,一把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布。
看着眼前这放大版以雕像再现的“自已”,我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听着后面传来的脚步声,我捋了捋落在胸前的碎发,说道:“我还没死,搞这么大一尊雕像真的好?”
“我看小姐的背影有些面熟啊,细看一下似乎和照片上的一样啊!”依旧不变的是他那略带轻佻意味的声音,我微微转过身,却见他的鼻头上还覆着些汗珠,明明不算热的天他却满头大汗。
“那你再细看一下,是不是呢?”我好笑地扬了扬嘴角,这么费尽心思弄这些的,他还是第一个。
他愉快地笑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围着我打量了两圈,恍然道:“还真是本人呢!没想到小姐比照片里还要更美、更不凡。”
“谢谢。”我礼貌地笑了笑,就像我们真的从来不曾相识过,现在只剩下客套与疏离。
如果,如果我们真的不曾相识过,我想泉会是一个很出色的存在,他不会为了我停留那么久,最后久埋黄土带着一腔的遗憾离开。
我讨厌过他,厌恶过他,甚至于到恨。他这样的一个人,生生地住在了我的心底,任凭时光的腐朽也磨灭不了他。他赢了,赢得漂亮,不管是哪一个不管我爱不爱,他就那么横行霸道地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而若时光久久不老,该相爱的人相爱到死,该相忘的人就相忘,本着拼死一搏的慷慨,在腐朽里照旧活的洒脱。
“你好,我是为你雕刻塑像的人,你可以称我一声‘怪木先生’,需要相识交个朋友吗?”泉那样说着,然后伸出了那双微微有些薄茧,却又纤长漂亮的手。
“荣幸之至,我叫许路路。”我轻轻地笑了起来,在这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有力地回握着他的手。
“听说木为生,许小姐可知我为什么叫‘怪木’?”他顺势牵起我的手,微微低下头在我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怪诞为生,许你长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