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塬一番高屋建瓴的话,让会议室内诸人都很有触动。
会议桌对面的常遇春从他进门后就一直在悄悄打量,此时,表情里也更多了几分亲眼见识后的认可。
常遇春没什么文化,却是很能识人,不然也不会跟上老朱。
当下,老常内心里就觉得,只是这一段话,至少,对面的左相大人,肯定就说不出来。
老朱也是品味片刻,还看了眼上次吩咐之后,这一次会议上安排的记录官,确认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的话语被记下,才开口,转向某个关键:“塬儿,俺只觉涂霄这些绘图已是颇有效用,为何你说,还只是那……那浅层的东西。若是如此,就以此为例,深层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出口,大家又一起看过来。
朱塬想了下,说道:“比如地图,将来发展之后,我认为,肯定要分为民用地图和军用地图,不同的地图,相应规格肯定不能一样。具体细节,就是设定一整套的制图和识图标准。对比民用地图,军用地图的特点,可以想象,必然要更加精确,更加完备,还要有一整套独特的不能让普通人太随意就能掌握的符号。通过这样的地图,熟练的军事将领看一眼,就要能够从中获取海拔、地形、水纹等等信息,并且根据这些信息,制定相应的作战计划。”
老朱听完,感觉自己有些懂了,笑着道:“简单了说,就是要任些个军事地图,绘制的,唔……一般人看不懂?”
朱塬也笑:“也可以这么说。”
老朱又指出了其中一个关键:“塬儿,若是如此……到时候,太过复杂,连俺都不懂了,该是如何?”
“上者劳人啊,祖上,您作为帝王,本就不需要懂得所有东西,这军事方面……到时候,自然该有将领们向您进行详细解释。”朱塬说了句,想想又道:“更何况,祖上您是没问题的,您是亲手打出了天下的开国帝王,于军事一道早已游刃有余,不虞有此担心。既然提出来,塬儿倒是想说,今后,毕竟……按照《孙子兵法》所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因此,倒是我大明的后代帝王,无论是否处在太平年代,塬儿觉得,都应该从小接受一定的军事教育至少达到入门程度。”
朱塬话题明显又偏了,老朱却是点头:“是呵,这是紧要的,不能下面将帅说着话,上面坐了个听不懂的,成了笑话还没什么,若因此误了江山,可是大坏。”
祖孙两个这一番堪称坦诚的对话,其他人还没什么,毕竟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今天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的常遇春却明显露出意外表情。
这……
就算是认了亲,这说话……难道就能如此毫不避讳么?
心里想着,常遇春也不得不重新评估对面少年在自家主公心中的地位。若只是一个世外高人,若只是一个偏房远亲,以他对自家主公的了解,还是不该如此的。
常遇春这么想着,老朱的问题还在继续:“塬儿,再有一个,这地图,就算弄得再繁复,若是俺……派了谍子偷学一番,不还是给破解了?”
“这就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了,”朱塬道:“正如独木不成林一样,单独的某项技术,或许如那热气球,偶尔会有一两次奇效,但敌军习惯后,想到了应对之法,就不可能长久。再说军事领域,地图只是最最基础的一项,塬儿认为,将来全新的军事体系,嗯,我随便能想到的,就要包括‘指挥学’、‘密码学’、‘情报学’、‘后勤学’等等,还有持续不断的各种新式武器的研发,所有这些,构成的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其中哪怕一些分类知识都不是单单某一个人能够掌握,需要的是一整个庞大团队。”
说到这里,朱塬停了停,给众人消化时间,才接着道:“祖上,还有大家,或许各位听着觉得复杂,但其实,过往十余年,祖上带领大家构建的,就是这样一个体系,只不过,是比较传统的军事体系,因为有参照,各位才会觉得没那么复杂。现在,我设想的,是一个全新的军事体系,它的好处,恰恰也就在复杂上。我们打造这样一个军事体系,对于其他还在秉持传统军事体系的敌人,也就相当于一种根本性的压制,类似我说过的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碾压。而这些,就是接下来金陵军事大学要努力的方向。”
老朱不由点头,又看了眼记录官。
同时想起,刚刚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以前说过这次并没提到的一点,构建一个完整的军事体系之后,大明就可以生生不息地培养一个又一个的军事将领。
这个不行,就换那个。
那个不行,再换一个。
因此也就多了选择,进而可以避免某些武将长期盘踞军中导致尾大不掉之局面。
想着这些,老朱也就顺势把话题转到常遇春身上:“遇春,你可是听着了,作为金陵军事大学的校长,今后要如何做,呵……塬儿这一进来就在拐弯抹角和你说话哩。”
朱塬没想到,老朱又点破。
这个……
刚刚一番话语,倒是真有某些意图。
只是,祖宗,你要在下属面前显示坦荡,没必要拿我当工具人吧?
我是不是又要多一个新名字了?
朱工具。
嗯。
常遇春见老朱提起这个,立马一脸苦相:“主公,臣还在蜀中时,听到这当了校长的消息,就已开始烦恼。这甚么……大学校长,如此清贵职位,主公给老徐兼着,或让邓愈操持,俺都觉得不错。可……俺老常,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只怕误了主公大事啊。”
让常遇春来担任金陵军事大学校长,是老朱为了让这位爱将明年老老实实留在金陵找的由头。
然而,某个理由,却也不可能这么说出来,至于胡乱找其他说法,一时间,老朱发现自己还不太擅长,本能里,再次看向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塬儿,你来说说?”
我说?
我说什么?
朱塬一时无语。
对于老朱的这份决定,朱塬是知道因由的,然而,实际上,即使内心里非常佩服甚至有些崇拜某个战神级别的大明武将,但,在某个职位上,他觉得常遇春并不合适。
邓愈其实就不错啊。
实在不行,让远在大都的徐达兼一个校长职位也行。
当下算什么事?
不过,祖宗都发话了,没理由也得找理由。
可是……
琢磨了片刻,朱塬还是没找到,见对面常遇春还望着自己,扭头看了眼上首的老朱,灵光一闪,干脆走个偏锋,说道:“大将军可是相信那谶纬之术?”
老常正等着朱塬的解释,闻言一愣。
谶纬之术?
这……若是真的,怎么可能不信,又怎么敢不信?
常遇春思绪飞转着,稍稍迟疑,还是微微点头。
老朱也是一愣,隐约感觉出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要说什么,第一个念头是想要阻止,再想想,又觉得这孩子平常都有分寸,想来也不会太过泄露天机。
而且吧,说真的,某些天机,成日的憋在自己一个人心里,老朱也是难受。
太多次都想找人倾诉。
当下,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往外说一说,或也就相当于他自己往外说一说。
既如此,就说吧。
朱塬当然不会透露《天书》上的内容,他又没疯,再次打量一眼老朱的表情,见自家祖宗没有阻止的意思,还带着点默许,便转向常遇春,接着道:“大将军多年征战,劳苦功高,眼看天下大定,本该是共享富贵之时,然而……”
说到这里,朱塬故意露出一些为难表情,再次看了眼老朱,某人还是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又转向常遇春,缓缓道:“……小子不才,算出大将军,明年,会有一劫,很大的一劫。所以,祖上知道后,做出决定,把大将军召回,并想您明年就留在京中,还安排以金陵军事大学校长之职。用意……嗯,乃是以学校之‘文气’,冲一下将军身上之‘武煞’。”
朱塬语气诚恳,煞有介事,这一番话出口,不只是常遇春一时呆住,会议室内其他人也都提起精神,坐在上首的老朱,更是有些疑惑。
这……
听着不像假的啊。
难道,真有什么‘文气’冲‘武煞’的说法?
嗯。
话又说回来,‘武煞’是什么?
或者,难道……可以解释成,武将的劫难?
朱塬扫了眼周围,感受到一个个思绪纷飞的模样,忽然觉得,当神棍的感觉,好像……也不错啊。
于是就没忍住,再来一些,继续对常遇春道:“大将军,祖上说过,这江山打下来,祖上不仅要和诸位共享富贵,还希望朱氏与各家一起,子孙都能长长久久,富贵绵延。因此,大将军这一‘煞’,若是不能解开,您自己,英雄豪杰,生死都是无惧,可也要为子孙想一想。小子这些话,其实是泄露了天机的,本不该说,但我素来敬重大将军,今日也就说了,还望大将军慎重再慎重,切勿当成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