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的饭厅内,马氏看着侍者摆好午膳,又叮嘱一番熬药之事,就看到朱元章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连忙迎上前。
表情担忧:“相公,又出了何事?”
关于称呼,朱元章即位之后,马氏尝试带着儿女们一起改变,结果是老朱自己听不惯‘父皇’、‘臣妾’之类,觉得让一家人变得生分,还训斥自己只是当了皇帝,又不是成了仙,搞那些虚头巴脑作甚?
于是照旧。
听妻子问起,朱元章从袖口抽出一份奏章摔在地上:“刘基,还是那刘基,俺都当不记得除夕早朝之事了,他倒好,竟不依不饶,给俺上了辞呈。”
马氏听到刘基的名字,也沉下表情。
年前除夕那天,刘基为了前日户部主事崔计等人被诛之事一番言辞,直接把朱元章气出了一个心季的病症,这几天一直都在吃药。
没想到又来。
扶着朱元章在餐桌旁坐下,马氏接过内侍捡起的奏章,翻看
刘基并没有提及年前除夕之事,而是表示当年母亲去世未能回乡守孝,这些年一直以为大憾,今陛下功业已成,他也希望能够辞官回乡,补全孝道。
马氏知道,丈夫把刘基这份辞呈带过来,就是想让她出出主意。
他显然还是希望刘基留下的。
若是以往,哪怕朱元章不想留下刘基,马氏也会规劝,她也知晓刘基大才。不过,想想丈夫被气出了问题的身体,从一个妻子角度,她可绝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
来到丈夫旁边一起坐下,马氏道:“相公,既如此,就让那刘基回乡罢。”
朱元章刚拿起快子,闻言又放下,对妻子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当下正是用人之际,那刘基……你也知晓,本事还是有的。再者,他对俺打下这江山也有大功,俺刚当了皇帝,就免了他的官,让百官万民如何看?”
马氏向老朱示意了下刘基的奏章:“相公,这明白了是刘基想要辞官回乡为母守孝,如何是相公免了他的官?相公只需追封刘基父母,再给刘基加官一级,放他荣归,莫说百官万民,将来史书都挑不出错来。”
朱元章摇头道:“娘子,这不是紧要的,俺是说,当下正是用人之际。”
马氏拉住老朱胳膊,眼圈开始泛红:“相公,既已离心,又何必强留?相公在妾这里才是最紧要的,相公是一国之主,也是一家之主,相公就当是为妾与孩儿们考虑,妾不想再见相公因那刘基气坏了身子。”
眼看马氏说着说着开始掉泪,朱元章叹了口气,握住马氏小手,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点头道:“既如此,俺稍后让礼部议一议此事,放那刘基荣归。”
马氏见丈夫不再坚持,收回手,抹了抹眼睛,开始帮老朱盛饭,一边主动换了个话题:“《齐民要术》之事,相公今日可颁下去了?”
马氏是历史上出了名的贤后,这母庸置疑,通过拒绝朱元章封赐后族带了个好头,使明一朝都无外戚之患,但若说不干涉朝政,那就又不真了。
稍微读史就能感受到,马氏对各种朝廷大事往往都一清二楚,并且为朱元章提供诸多劝谏。
甚至有时候,老朱都觉得妻子有些过头,马氏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天下之母’,母亲关心儿女之事,有什么不对?
马氏提起《齐民要术》,老朱心情果然开始转好,接过妻子递来的米饭,重新拿起快子道:“颁下去了,还有让翰林院编撰数算之书,”说到这里,老朱又恨恨地补了一句:“若是朱塬不说甚么要隐居三年,就是他十个刘基要走,俺也无所谓。”
深谙丈夫脾性,马氏知晓老朱再说下去就要对那小秀才也生出怨气,她可不想丈夫情绪波动影响身体,笑着主动帮朱塬说好话:“那小秀只十二三岁,还是娃娃呢,身子又不好。让他安心读两三年书,养好了身子,按他说法,到时相公也已平定了天下,恰可让他尽心施展。”
朱元章扒着饭,一边摇头道:“俺这些时日越是琢磨,越觉得他那学问现在就可大用,不用等三年。照他那份书单,俺今后会陆续重订天下读书人必修典籍,但这都是些慢功夫。他肯定有更快法子,当时都说了,经济之学只是百中之一,听听,百中之一呵,就是不肯提前透露与俺。”
马氏也端起了一碗饭,不由跟着一起琢磨,说道:“或是那小秀才有苦衷呢,三年时间不长,转眼就过了,相公还是耐心着些。”
朱元章嗯了一声,倒是又因此想起,对马氏道:“卧房那柜子莫让人动,明日俺亲自带那紫檀木匣去新宫。”
礼部择定旧内迁新宫的时间是明日初七,但这边一些紧要物事,这两日已经陆续开始搬走。
马氏闻言点头:“妾知道厉害,不会让人乱动。”
说着内心也难免再次好奇。
那《天书》,内容究竟为何?
考虑到其中玄奇,再想想古时很多诸如秦皇汉武那样的英明帝王都难免陷入的教训,马氏早就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跟着看看,确定那小秀才进献的确实不是甚么求仙问道之法。
若真是,她此时能为对方说好话,到时候,也依旧不会有丝毫客气。
夫妻两个这么聊着,老朱很快扒完一碗饭,让马氏再给自己盛一碗,一边又说起另一件事:“今日早朝,善长还提了一事,说要循元旧制,封咱标儿做甚么中书令,俺朝会之后寻人细问,给驳回了。那中书令就是要咱标儿单独开府招募属官,这与分家何异?那元室动辄兄弟阋墙,父子相争,可不就是分家所致?这等破烂规矩,咱那能循甚么旧例。俺想过了,就让那朝臣同时兼了各种太子属官,如此既不分家,也能让标儿遍览朝政,学习治国之道。”
马氏暂停了用餐认真听完,斟酌片刻,微笑点头道:“这是大事,但凭相公做主。”
老朱跟着又念叨起来:“那些腐儒,动辄就要循甚么旧制,连那三皇五帝都能给俺搬出来,好似前朝规矩都是金科玉律。若前朝规矩都是对的,俺那能得了这江山?俺就想了,将来定要做一套咱朱家自己的规矩,立为祖训,把该有条框都定死了,免得那些酸才腐儒拿甚么前朝规矩影响咱后辈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