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蔡佳怡并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噩梦,只是说,“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沉念初闭了闭眼,“嗯。”
不过须臾,她又睁开眼,小声说:“可能,是因为关了灯以后太黑了,我从小就有点怕黑。”
“这样啊……”蔡佳怡理解的笑了笑。
她的手从电灯开关上拿了下来,说,“那就不关灯好了……不早了,我也要睡啦,晚安。”
沉念初抬起眸看着她,神情有些难以启齿,见她要走,终于张开嘴,略带局促地说:“你能、能先别走吗,我一个人,还是有点害怕。”
“……”
蔡佳怡转身看着她,双手环胸,表情颇为复杂。
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她的床边,一屁股坐下了。
“好吧,我再待一会。”
“……谢谢。”
沉念初低着头,一双白净的小手放在被子上,一会儿揪住被子,一会儿松开,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
蔡佳怡抬手捂住嘴,悄悄的打了个哈欠。
这时,沉念初忽然朝她看来。
蔡佳怡立即将嘴合拢,并冲她笑了一下。
“真不好意思……”沉念初有些难堪地低声说,“这么晚了,还让你陪着我。”
“没事。”蔡佳怡又笑了笑,随和平易地道,“你今天经历了不少事,又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上……睡不好,会做噩梦也是正常的。”
沉念初眸子垂了下来,安静了片刻后,跟着轻澹的陈述:“我会怕黑,其实和我妈妈有关系。”
“哦。”蔡佳怡下意识的点点头,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你妈妈?怎么了?”
听到她的问句,沉念初也有瞬间的茫然。
要继续说吗?她不清楚,自己和蔡佳怡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毕竟,她曾经很憎厌过对方,而对方也说了,并不喜欢她。
初始的时候,对方在她的心里定位很清晰,那就是情敌,是抢走陈嘉鱼的人,是她的竞争对手。
可到了今天,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下,她忽然发现,这个定位变得模湖了起来。
是敌人吗?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她了。她不是好坏不分、没有良知的人,对方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姑且不提是出于什么理由,但这些帮助是实打实的,再提“讨厌”什么的,反倒显得她自己心胸狭隘。
是朋友吗?可似乎又不太像。更何况,她连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的,都还不太清楚。
此时此刻,她和蔡佳怡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非常微妙起来。
既不是仇敌,又不是朋友,也并非介于两者之间。
而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对她定位的变化,也许是因为那个噩梦带来的惊恐惧怕,也许是白天的无助夜晚的孤独,也许是想打破对坐无言的寂寞,沉念初突然有一些话很想说出口。
她咬了一会唇,终于再次开口。
“因为我妈妈一直认为孩子的独立要提早训练,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间房、一个人睡觉。我记得很清楚,后来有一次,爸爸陪我逛书城,我无意中翻到了一本童话,童话里的小公主被黑暗里的妖魔抓走了。”
“那天晚上,半夜醒来,看到黑黑的房间,我突然很害怕,就开始哭。”
“爸爸来了,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怕黑……”
“爸爸要帮我开灯,妈妈不允许,她说,越是怕黑,就越要努力去克服它,并把我一个人关在黑黑的房间里,告诉我,什么时候不哭了,不怕黑了,才可以出来。而在这之后,只要房间太黑,我就容易做噩梦。”
那一晚,即便小小的她在黑暗中哭得声嘶力竭,妈妈也不理她,就连爸爸,也因为妈妈的阻止而没有来帮她。
后来,她明白了,现实不是童话,黑暗里是没有妖魔会来抓她的。
可是,她明白了,现实不是童话,她也没有变成人见人爱的公主,而依然是黑暗中那个无助的小孩子。
沉念初转头看着蔡佳怡,“那天你说得很对,我其实是一个很自卑,很缺爱的人。”
她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很澹的笑,像是对自己的嘲弄,又像是对那些话的肯定。
“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正被人爱着的感觉,只知道我达到了妈妈的要求,她才会高兴,才会对我有好脸色。于是,我任何事都要战战兢兢努力做到最好,从不敢违抗她的任何一句话。她满意的时候,也会对我笑,夸奖我,给我买礼物……那个时候,我也是开心的,我觉得她应该是爱我的。可是,只要我一旦没做好,她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蔡佳怡坐在她身边,眼神温和宁静地注视着她,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半点不耐,只是静静的听着。
沉念初叹了声气。
“其实我知道,在那些光环下的我,并不是大家所看到的那样耀眼优秀,更多的,只是一个既敏感又自卑的女孩,越是怕大家知道真实的我,我就会越努力,让自己身上的光环亮一点再亮一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真的不那么优秀,妈妈还会爱我吗……”沉念初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近乎是喃喃,“如果,我不那么优秀,还会有人爱我吗?还有,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呢?”
等沉念初说完,蔡佳怡才用一个低缓得接近轻柔的声音,轻声的开口。
“为什么,你非要别人爱你呢?没有人爱,你的人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吗?”
沉念初怔了怔。
“没有规定,一个人非要别人爱着才能活下去,同样也没有规定,一朵花一定要长成向日葵或玫瑰,才算是足够的美丽迷人。”
蔡佳怡看着她,莞尔一笑。
“嗯,我不想对你的人生过多的指手画脚,免得有灌你鸡汤的嫌疑,我唯一想说的是,希望你记住,没有人爱我们,我们也可以自己爱自己。”
没有人爱我,我爱我自己。
我想要努力变优秀,不是为了满足任何人的欲望,是因为我爱我自己,所以希望自己一天比一天好。
也许在这个变好的过程中,就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好,从而爱上我呢?
“至于什么是真正的爱……”
“我觉得,真正的爱是给予,是我愿意对你好,我主动给你,你不要我也不会生你的气。不是我爱你,你就要回报我同等的爱或是其他的东西,那不是爱,是贪婪和利己。”
“而那些用所谓的“爱”为枷锁,企图禁锢我们、伤害我们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我们不够强大啊,当我们变得更好、更强大时,他们自然就禁锢不了我们,伤害不了我们了,不是吗?”
其实,每一个人都不会缺爱,只要他懂得自己爱自己。
可是从小生活在一个缺爱的环境里,没体验过什么是真正的爱,身边的人、接收到的教育都是冷漠功利的,沉念初又如何会懂得该怎么去爱自己呢?
这也是人之常情。
就像是一株植物,一直被埋在黑暗恶劣的土壤中,不见阳光,又怎么可能正常的开出花、结出果来呢?
但是……如果这时候,它能坚强一点,努力冲出地面,感受到阳光的存在,也许,对它来说,一切又会不一样了。
沉念初怔怔的,很久也未发一言。
蔡佳怡又说:“对了,刚才陈嘉鱼和我说了,他打算去联系表白墙的管理员,让对方把那条帖子给删掉。等帖子没了,过个几天,大家就会把这件事情给澹忘掉的。”
她弯起嘴角,轻笑着说。
“实际上,等你过个十年八年的,回头再看,或许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了,你知道什么是焦点效应吗?就是一个人总会过于关注别人眼中的自己。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在意你。”
“譬如说,某个陌生人在你面前摔了一跤,也许当时你哈哈大笑,但过个几天,你还会记得对方的长相吗?对于别人来说,你就是那个摔了一跤的人,他们现在嘲笑你,过段时间就会遗忘了。”
沉念初抿唇笑了一下,“嗯,你说得对。”
这时,蔡佳怡终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沉念初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困了吗,也对,都这么晚了,都怪我拉着你说了半天……你先去睡吧。”
“那你呢?”
“我自己坐一会儿,困了就睡。”
“是吗?”蔡佳怡揉了下眼睛,喃喃的说:“这样吧,你要是还不困的话,到我房里找几本书看看,也许可以帮助你入睡。”
“啊,可以吗?”
“可以可以,来吧。”
沉念初跟着她来到了房里,有些好奇蔡佳怡都有些什么书。
然后,蔡佳怡走到一个书架之前,替她介绍了:“五三、天利38套,黄冈密卷、高考必刷题……你自己选吧。”
沉念初:“……你说的书,就是这些吗?”
蔡佳怡一脸认真:“为了帮助入睡,看这些不是最好的吗?”她想了想,又说:“昨天的作业我还有一点没做完呢,你要是真的不困,帮我做了也行呀。”
沉念初噗嗤一声笑了,“好啊。”
蔡佳怡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做作业是逗你的,不过我真的没什么杂书,高三没有时间看呀。”
沉念初也很理解,她正想说算了,视线掠过书桌,看到了上面的一本封面精美的《小王子》,随口道:“那我可以看那本书吗?”
“……”蔡佳怡明显的犹豫落入了沉念初的眼里,她便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行的话就算了。”
蔡佳怡踌躇了一会儿,才将书拿在手里,递给了她:“算了,你拿去看吧,但记得不能弄坏了,要还给我哦。”
“嗯,谢谢。”
沉念初回到了次卧,坐在床上,动作非常轻柔小心的翻开了第一页。
随着她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倦意也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
““的确,我爱你。”花儿对小王子说道,“但由于我的过错,你一点也没有理会……希望你今后能够幸福……””
……
“于是,她天真地显露出了她那四根刺,随后又说道:“你既然决定离开这儿,那么,就走吧,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她是怕小王子看到她在哭。她是一朵非常骄傲的花……”
看到了这里,沉念初已经感受到了倦意的抵抗不住,她将书合拢后,轻轻地放在了一边,然后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这一次,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
沉念初被敲门声唤醒。
她下了床,打开了房门,便看到了门外的蔡佳怡。
“吵醒你,有点不好意思。”蔡佳怡歪着脑袋,笑盈盈地说,“不过我要去上学了,所以,有点事情要和你交代一下。”
沉念初看着她。
“你的校服昨晚才洗的,我刚才去阳台看了一下,还没有完全干透。我就把我备用的那套校服放在沙发上了,你要穿的话可以先穿着。另外,餐桌上我放了钥匙和钱,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没给你准备早饭,你可以去外面买早点,也可以在附近走走……”
“你等我一会儿,我也要去学校。”
沉念初突然说。
她不可能永远的逃避下去,迟早要去面对这一切,再接受这一切——
也许她是软弱的,但,绝不是懦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