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然很厉害嘛。
——还是说这家伙其实比看起来,比楚轩计算中的要更弱一些?
——唔……楚轩应该没有算错。堕落迈雅,弱小的,残缺的四阶生物。而我目前的战斗力既然能够击破明确四初的赵缀空。那么比它弱上一段的炎魔……打起来应该也没有什么难度?
郑吒站在都灵之塔的顶端。他的手中捏着炎魔巨大,且正逐渐熄灭的头颅。
他的视线向着四周扫过,映入眼眸之中的,是浩瀚无边的地下湖泊。而所谓的都灵之塔,则正好伫立在湖泊中央……可能是中央位置上的,一座大小是方圆数公里的孤岛之中。
距离地面……大约一万米左右。
而自己刚刚那一击打出来的斜下方隧道,显而易见地将数公里的岩层轻易穿透。
——我变强了。
郑吒想到,当然也有可能是戾炎压缩后的效果太过显着。他现在转动脑筋回想,还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压缩戾炎时的每一个细小环节,精妙步骤。以及自己将它们推动运行之后,体内每一道能量涓流相互交错时所起到的确切功用。
那真是一项复杂的操作——在动手的时候还意识不到。但复盘时却发现那看似简单的‘压缩-释放’过程中居然堆积着至少数以万计的精细步骤。庞大的能量流被拆分成无数个微小的环节然后相互嵌套连锁。仅仅是将它复原,都需要规划一张堪称庞大的,至少也要让郑吒的大脑宕机十分钟的设计蓝图。
——确实如此。
郑吒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数值。并且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居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将竭尽心神也需要耗费十分钟的精细技巧压缩在战斗时的几十分之一秒内什么的……
——呃……我怎么做到的?
疑问。
‘自在’的心中,本不应存有这样的疑问。因为若是处于‘自在’,则对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将报以完全的自信甚至自负。自己所获取的一切成果,都应当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完全不需要消耗任何时间来进行考量,乃至于复盘。
这件事本是不需要的。
但现在,它就在这。
——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更多的疑问,自胸中骤然涌出。
而伴随着这自胸中涌出的疑问,一同现身的则是庞大到难以计量的疲惫和酸楚。某种难以言喻的创伤从自己的体内,自己的每一枚细胞,每一道基因碱基对中向外狂涌而出。而这种奇妙的感觉,只有在很久以前才出现在郑吒的躯壳认知之中。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甚至还是早在世界一结束,自己依靠T原液解开第一阶基因锁,然后又在尝试检验中,第一次将基因锁的开启时间推动到感知中的极限之后。而身体的回应,便也随之理所当然地涌入自身脑海的时候所发生的事。
那是……基因失能,所为自己带来的痛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郑吒向姜玉说出的那句话还只是在大气中振动的音波。且上一瞬间的他,还在向破空赶来的姜玉露出那个傻乎乎的笑容。
而现在,他却被淹没于基因失能所带来的无力,以及反噬的苦痛之中。
他跨越了自己的一道界限。
然而,这道界限。却并没有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内,以合适的方式被跨越。
推动他走到这一步的,既不是决意,也不是执念。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一时兴起。一场……不是很符合时宜的才能流出。
他的天赋将他轻描澹写地扔到了这个地步。
而这份轻描澹写,让他并未在第一时间里,便将一切应做的事物尽数补足。
他的胜利,香甜可口。
然而,却并不干净利落。
…………………………
姜玉注视着眼前的都灵之塔。注视着那站在地底高塔顶端的亲密同伴。他惊叹于郑吒在这一刻所展现出的力量,而一个模湖的猜测,也随之涌现在姜玉的眼中。
原暗?——不,不是,不可能。
郑吒现在还做不到这种程度。就算他再天才,再开挂,再不讲道理。他也得遵循力量本身的运作步骤。他不可能跳过一大堆必不可少的前置便直接抵达终点。当然更重要的是,连心魔都没有突破的他,怎么可能将原暗承载住?
……心魔?
姜玉的脑海中,浮现出念头。郑吒在不久前的一点异常表现,映入他的记忆之中……他在那时候没将那点小插曲放在心上。但现在……他觉得一切似乎都有了可解释之处。
基因锁的第四阶,是生物本质蜕变的那一阶。然而蜕变后的生物,却绝对不再属于凡物。
凡物,超凡之物——两者之间的转化,本应需要一个漫长的流程步骤。通常情况下,凡物跨越界限应当是一个苦心积虑,抑或者水到渠成的过程。而在那或许漫长,或许艰苦的转化步骤中。凡俗之心将会自然而然地变转成为超凡之心,拥有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和行事态度。
这一过程可以被称作是‘修炼’。它也是修真者等职业体系,在步入第四阶时,并不需要面对除却晋升本身以外的太多其它风险的缘由。因为哪怕采取灌顶的方式,想要抵达那个位置,也不可能轻描澹写地一蹴而就。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跨越这道界限的时候,修炼者的内心便已然自然而然地和原先的阶段大不相同。
神之心取代凡之心,理所应当。
然而基因锁却不同——基因锁的第四阶,会让这本应需要漫长晋升过程的变转阶段直接一蹴而就。凡物会在一瞬间变转成为超凡。而这也就意味着行走在这一体系上固然有着极其高效的速度,但却必不可能像是其它的修真,执念,天位,甚至神道体系一般,可以将这道心之关卡提前,延后,分段,拉长。甚至干脆省略,移除——它注定要在跨越这一界限的瞬间便直面这一险阻。而它的强度,对于基因锁的持有者而言甚至可以被称之为魔。
心魔。
郑吒先前的那一些不正常表现,未必不能够被称作是心魔的苗头。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现在的他,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将那道关卡,抛掷在自己的身后?
姜玉的脑海中,这个念头在上一瞬间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猜测。
姜玉的眼眸中,这一判断在这一瞬间便被确认为确切无疑的结果。
郑吒的力量暴涨有了解释。突如其来的四阶突破固然出乎预料,但也未必便不在情理之中。而既然他在这一刻突破了第四阶。那么,接下来的他……会怎么面对那随着基因锁的晋升,而必然到来的心中业魔?
是……失控?
还是说,在失控之前。先一步,陷入能量衰竭的失能之中?
姜玉以为是一,但他情愿是二。而就在他的思维得出判断,都灵之塔即将被他触碰的瞬间。他便获得了一个并非完全悲观的结果。
坏运气并不是一直都撞在他的头顶,他并不需要将先前所有的准备,都用在镇压一个因初次开启第四阶基因锁而陷入心魔失控的同伴身上。他亲眼看见眼前的郑吒,那张傻乎乎的面容在顷刻间便被疲惫和衰弱痛楚所淹没。
是失能,那一招格外强大的新招式。让他在陷入心魔爆发之前,便被第四阶的基因锁给弹出。
然而,还未等姜玉松一口气。在那气势突然变得衰弱的郑吒脚边,堕落迈雅的残骸之上,却突兀地涌现出了一缕崭新的炽烈之火!
堕落的迈雅,并未完全死去。只是单纯的轰穿胸口,撕下头颅,对于超越凡尘之物而言,还远远算不上是寿终!
赤红的火炎,勐地爆发开来。从郑吒的脚边,从郑吒的手中,堕落迈雅的残骸,就此延展扩张成为了一座庞大而险恶的捕食之口!
它噬向郑吒,而这个曾经无比强壮,如今却又如斯衰弱的男人,此刻已然在它的口中。
他无法逃离——他甚至来不及向驰援而来的姜玉露出一个苦涩歉意的笑容。
但在巨口合拢之前的那一瞬间,这当下的一切,便也终于回到了姜玉所习惯的节奏。
…………………………
——“和赵缀空不一样。”
詹岚想到,在她的精神视野之中。堕落迈雅的意志,便是一团炽烈燃烧的熊熊烈火。
危险,炽热,只要接近,便会被剧烈灼烧。但是……却并非完全无法碰触。
黑域被突破了。
郑吒先前那超出所有人想象,并破坏了所有人计划的一击,并非没有起到作用。重铸形体的堕落迈雅哪怕依旧炽烈强韧,却也不再像是战争开启之前的那段时间一般,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没有任何可以突破的缺漏。
黑域仍旧坚韧——但即便是最开始的黑域,也处于詹岚‘拼命就能击破’的范畴。而被打散形体的那一瞬间,‘拼命’这一需要支付的代价,也变转成为了‘努力’就可抵达的成果。
詹岚大概是第一个意识到炎魔并未完全死去的轮回者——虽说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便将黑域的残存和炎魔的再生这两枚事像等同。
但即便她没有想到,她的本能,她的潜意识也催促着她,让她尽可能快地做出行动。
那就动吧。
将精神力汇聚,集中,然后塑形。并在同时,想象。
想象自己是一只飞蛾,然后,扑向远方的烈火。
飞蛾总是会扑火的。
但扑火的飞蛾,却未必一定就会死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在无形的振翅声中,飞蛾的前肢化作延展的骨镰,而它在展开的瞬间,便能斩断那燃烧的火焰。
——我总觉得,我并不适合成为飞蛾。
飞蛾撞上了火焰。
蛾翼在火焰中燃烧,娇弱的身躯在高温下崩解——灼伤的痕迹在顷刻间便爬上了詹岚的大半个身躯。她的十指变得焦湖,她的躯壳沸腾崩解。
但是她没有身躯——她已寄灵,哪来的躯壳可以承载这反噬的火焰?她所遭遇的一切创伤都只是心灵层面上的反卷。然而这一切磨难,都被影的容器之躯所消解。
很疼,但伤势并不存在。
于是,在虚幻的痛苦中。燃烧的飞蛾挥下了骨质的镰。
‘蓬——’心灵世界,被切断的火炎,其崩响流淌至现界。
而现界的火焰,就此在完全吞没掉郑吒之前,止步了一个短暂的瞬间。
它失败了。
姜玉抓住了这一份失败,抵达了它的面前。
它所中意的容器,它所憎恨的仇敌,它在今日第一次面见的不请自来者。就在它的面前,它的口中,被一只由漆黑重甲所覆盖的手臂所夺走。而当它终于挣脱开心灵上的束缚,将烈焰的呲咬狠狠降下的时候,它所碰触到的,只是一截暗色披风的边缘。
它失败了。
空间成为了难以跨越的壁障,它突破这层坚韧的构筑之墙,消耗了一个宝贵的瞬间。
它眼睁睁地看着它的猎物被移开,消失在了它的观测边界。
一头庞然大物挡住了它。
那头庞然大物给它一种外强中干的观感,但却有九颗臃肿的头颅,足以在物理层面上完全地遮挡住它的视野——它觉得自己干掉这个大而不当的家伙最多只需要两秒钟,哪怕对方正趴在它最最讨厌的冰冷水体顶端,朝它喷吐出九道苍白的寒霜涌泉。
蚂蚁,真是讨厌。
古老的堕落迈雅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的盛怒,它的谨慎。它已经失去了它所看中的猎物,那么此刻需要做的,便是展开另一场战争,另一场狩猎。
它站起身,在被那群可笑的,渺小的,已经被它清理得差不多的矮子们所修筑的都灵之塔顶端伸展着火焰的肢体——它的身高立刻就超过了百米的界限。一手持剑,一手持鞭。背后展开的双翼,则是高度收束的火焰。
‘蓬——’双翼,收束一次。
漫长的距离,在瞬间跨越。燃烧着的火焰之剑,即将斩落这笨重缓慢九头蛇的人形脸面。
它没能斩下去。
漆黑的人影挡在剑的末端,人影抬起的手掌,是向外延展的无形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