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和石慧从看宝玉摔玉戏的震惊中回神, 忙去安慰黛玉,黛玉却越想越是气苦。
这不是一天两天, 贾宝玉每每总是在黛玉面前摔玉,多为发生口角后为表白心迹, 还有黛玉初入贾府时。
黛玉此时心想,当年自己平白受了多少白眼憎恶,自己何其无辜,这不是欺负她没玉可摔么?
邢岫烟曾写红楼耽美文,其实是研究过宝玉摔玉的行为,她比较同意一个观点。贾宝玉和那块玉不同源,贾宝玉是神瑛侍者, 下凡是造历幻缘的, 而那补天顽石却是来历富贵的。
两者目的不同,而林黛玉是神瑛侍者的真情,但是补天石追求的是欲望,神瑛侍者在黛玉面前求感情并摔玉——意为抛下欲望追求真情。可是神瑛侍者却和顽玉相伴而生, 不可分离, 可见人是情和欲交织的,也正所谓人有正邪两赋之分。当然,也不是说欲就全然不好,但是情和欲是会有冲突的。
宝玉摔玉是真性情,要表明心迹,可是活在这种环境身份里,摔玉非但不能圆满了他的真情, 反而让所有人都怪黛。
他所谓“真心爱她”的表现全在连累害她,而被欲望主导的一面当然也不会是护她的,他的情与欲其实都有害着黛玉,而黛玉也为他流尽一生泪水。
袭人对于贾宝玉也看了这么多年了,反而更好奇林黛玉,见探春、宝钗等都围着他,不由得退出身来,往说话人,也就是原主记忆中依稀有印象的黛玉瞧去。
而黛玉此时不但长大,还有许多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她再不是“病比西施”之态了。
那柳叶眉含情目仍在,风流之韵浑然天成,当真不愧是天界灵河畔的绛珠仙子。
身上的穿戴之讲究,远胜宝钗、三春,到底现在是文渊阁大学士之女,身份非常。便是没有母亲,但是有教养嬷嬷在。
待看到林黛玉身边一个稍年长但同样美貌的女子样貌后,袭人不禁吃了一惊,但见她有七分像辛秀妍,却比辛秀妍更美,有些说不出的风流飘逸气度。而她全身上下的精致贵重打扮,一丝也不逊于林黛玉。
邢岫烟本是一心照顾着黛玉,想要劝她离开这里,忽感到一道目光,不由得抬头,待看到袭人,也不禁吃惊。
那人长着一张容长脸,颇为俏丽,眉眼竟也有八分像华珍珠,原本她觉得她该忘记她的样子了,但这一看就能认出来。
两人都震惊地看着对方。
邢岫烟到底是曾经写过红楼同人的,看她穿戴和容貌,想想刚才她急奔进来的样子,对她的身份猜到个八/九分。
却是宝钗喊了一句:“袭人,你赶快搀宝玉回他房里去,一屋子的兄弟姐妹几句口角,哪有隔夜仇了。颦儿也歇歇吧。”
邢岫烟知道她这样喊黛玉,但是他们一起过来的人,除了林黛玉之外没有人知道,所以大家没有反应过来。
邢岫烟作为义姐,自当护妹,所以也没有想到按原著的宝钗的帮助其实应该不与宝钗为难,但这事是宝钗先说了还要分说一二。
邢岫烟暂时不去管袭人,道:“薛姑娘喊我二妹什么?”
宝钗微微一笑:“不过原都是府里住着的亲近姐妹,这才喊字。”
邢岫烟笑道:“我二妹尚待字闺中,哪来的字?便是黛玉二字也只是乳名,我义父尚未提前为她取大名,只因听说喊乳名好养活。”
黛玉和邢、石二女不一样,黛玉二字是乳名,而邢岫烟的岫烟二字却是她外祖父给取的大名,石慧的慧也是上了族谱的大名。
探春听了尤为不满,急要维护喊了颦儿的宝钗和取这字的宝玉,说:“是我二哥哥取的,大家都这般叫的,偏你来了,就说叫不得了。邢姐姐你可不要一而二的欺辱主人!”
林黛玉听探春这样怒怼维护她的大姐,她本是口舌利落之人,就要回嘴,邢岫烟拦住了她,只说:“非我客大欺主,而是没有主人这么糟蹋客人的。正所谓待字闺中,尚未许嫁哪里来的字?任何人都能跑我二妹头顶上来给她取表字,那将我义父置于何地?谁想当我二妹的爹,是谁比当朝文渊阁大学士还能耐?”
贾探春说:“你别一口一个义父的,一口一个一品大员的吓我。林妹妹是大学士的女儿,你却不是。你也不过是破落户硬攀附上去,便当自己是一品大员的女儿了?”
在场人不禁都惊呆了,邢岫烟也不禁被堵。
倒不是邢岫烟跟很多同人文中一样对林如海吹捧极高,而是当时结义后,邢岫烟怜黛玉到现在也没有个母亲,进京后还是有艰难的地方的。黛玉又不和她住一个家里了,将来堂堂一品大员之女还没有办法出门走动,于是她才提议三人称呼三家长辈为义父义母。
她当先拜了林如海,林黛玉就不尴尬了,而石家官虽尚小,但石家也是名门。黛玉若有石张氏和邢李氏当义母,总好上许多,要女眷圈中,也可说虽然没有母亲,但是有两个义母。黛玉是何等玲珑心思,当时哪里不知邢岫烟是为了她才主动开口叫林如海义父的,每每想起总觉自己有个胜过亲姐姐的义姐疼爱着,心底也是甜蜜,再不觉孤单。
黛玉与她相识相知一场,用的是真心,况且,她有皇帝当靠山,哪里还要攀附她父亲当义父?
贾探春心气高,原著中她就有一段精彩之极的话,那是看不上赵姨娘和贾环的,因是她爱攀着宝玉,做鞋给宝玉,赵姨娘和贾环有话说,她心底一阵不屑嫌气,说他们是“阴微下贱的见识”,说“自己爱给哪个哥哥兄弟,随自己的心”,还说“只认老爷太太两个人,兄弟姐妹也爱和谁好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
可见探春眼里就是一双势利眼和名份心,也是苦苦为自己谋算,但是押宝玉是错,不押也是错。
探春本是可怜人,邢岫烟不该和她争吵,但是为了讨好宝玉,一再强出头针对她,还说出这话来,她还能对探春有好感就是有病了。
她是攀附,但是她攀附的可不是林如海。
邢岫烟脸色黑了,林黛玉顿时大发气性,怒道:“我大姐便是嫡亲血脉亲姐姐也没有她这般亲了!爹爹还不是一品大员,我们便这般好了。我们姐妹的事,你外人不懂乱说什么胡话?脏自己的嘴不要紧,合不该污我们的耳!”
石慧说:“大姐怎么说也是御封五品官的嫡女,还是唯一的大小姐,比五品官的庶女总是高贵得多了。”
探春不由得脸色泛白,宝钗这时再打圆场说:“都是亲戚姐妹,这是何苦来呢?却因着小时都那样玩儿那样叫,谁成想竟是不能的,总之是我一句话的错,我就向林妹妹赔个礼吧。妹妹莫要恼我。”
邢岫烟暗想这大方的角色又被宝钗扮演了,她想生活在这世界,也不得不遵从。
于是邢岫烟道:“我也给薛姑娘陪个不是。你们从前这么叫,因此你也是无心,我听着却是反应大些。只是事关姐妹名声,不得不在意。”
宝钗也知道不管邢岫烟出身有多低,现在有当官的父亲,和当一品大员的义父,总是比她强了。
林黛玉也没甚趣味,爱小性从前也是谨慎人,但是涉及亲人她就忍不了。一场销烟终于在宝玉的痴呆和探春的惨淡中熄火。桃园三姐妹扫兴告辞,离开前,邢岫烟和袭人眼神交汇,两人却也不便说上一句话。
……
傍晚时,三姐妹三家人出了荣府,贾母极力挽留黛玉小住,黛玉虽然对贾母有些感情,还是拒绝了,总觉不及家里自在。
石慧和石张氏回家后,忽然和石张氏说自己以后会学好规矩的,石张氏很奇怪,石慧私下叛逆,怎么就突然这么贴心懂事了,于是不由得一问。石慧就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石张氏不由得讶然。
石慧说:“大姐说的对,服从并不是因为我认为礼教规矩是对的,而是我反抗不了朱熹老夫子和天下儒生,为难一心为我好的母亲和嬷嬷干什么。我在想,总有一天天下有更多的人认为三从四德什么的不太合理,有力量对抗礼教大防,但不是我们这一代。我心里知道,在这世间,我有知己就好了。”
黛玉也是封建社会的自由恋爱的悲剧,既是自由恋爱,她心里也是有叛逆的,但是她也明白她同样不是朱熹老夫子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