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的商队负责通过绕道蒙古, 将这比火铳送去上京城,一路时如惊弓之鸟且不细说。
却说徒昶真正扎根在黄衫军后, 才知当兵的艰辛,母后真的就没有给他半点搞特殊, 他连睡觉都是觉通铺。好在黄衫军的庶务要求极严,营帐里的卫生要求很高,被子要叠成豆腐状,不得有浓重异味, 天气暖了, 至少两天洗一次澡, 还是在驻地附近的河里。
堂堂嫡皇子, 下一任皇帝,最苦不过读书习武, 哪里尝过这些。
卢将军倒是来他的营里巡视过, 看到他也装作不认识,因为母后下了死命令, 卢将军要是漏馅他的身份,他要从军长贬来当上尉。
他到底聪颖, 文化水平高,在炮兵营,负责一个迫击炮排,有五蹲炮,倒是很快掌握精确要点。他空降过来,士兵们看他人小, 面上无须不服他,但是男人嘛,打一架就服帖了。
他将那几个刺头都打了一顿,他们再不能笑他兔儿爷了。他虽然和父皇长了有九分像,但是矮了许多,又还没有褪去婴儿肥,年纪更不同。况父皇那是君临天下的威风霸气,他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十四岁小子。最重要的是这些兵眼神儿不太好。
“排长,我帮你洗吧。”随身的锦衣卫周武走到“常途”身边,看着他拙劣的洗衣“动作,心有不忍。
徒昶说:“不用了,你洗你自己的吧。”
因为之前发生过周武一直帮他洗衣服,被二排的人发现,向连长告发他在军营摆少爷威风、搞官僚主义,结果在出晨操时连长当着全连的面对他进行批评。
这黄衫军南征两年多,内部改变,也几乎是新军风格了,时常开连会,话家常,还有少不了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因为也有部分阵亡将士,黄衫军中也编入了许多川军的人。
反正,他堂堂嫡皇子,那次显然要钻地洞去,心中却有点恼恨连长非常毒舌的批评。毕竟时代不同,人不同。
连长发现他的目光,大着嗓门骂:“怎么,常少爷不服气呀!不服气滚回家抱孩子呀!”
两百多人哄堂大笑,然后有人说:“连长,常途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这么快有娃娃?”
又有人说:“那也说不准,听说有钱人家的少爷娶媳妇早。”
又有人嘀咕:“我猜他是个雏……”
“黑子,你这个老油条,不正经……”
……
徒昶洗好了衣服,和周武一起回营。
晚上吃饭,那是没有私毫的宫廷优雅,简直是饿死鬼投胎。
吃完之后,坐着休息,一个粗汉剔着牙,叹道:“这北方天天吃大饼,偶尔有米,那米也不好吃。还是北越的米好吃
另一个瘦上许多的士兵说:“可不是,在北越,有时还能分个饭后水果的,时常抓条蛇烤了,也是美味。”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说:“你说要是打完仗,我要不要带全家去北越,那里好种东西。”
那瘦小的士兵说:“你说打完建奴,娘娘又在关外分点地给我们,那我们将来是去北越好,还是去关外好?”
一个五官有几分英气的青年道:“猴子,美的你!听说红衫军、黑衫军、白衫军对咱们意见可大了!我瞧到时打仗时,能得功劳的仗轮不上咱们,就让咱们驻守山海关当预备役。他产噼里啪啦打完了,等到咱们,什么都捞不上。”
那叫猴子的小兵道:“不会吧,咱们的适应性训练不是挺好的吗?当初在广西,娘娘也没瞧上咱们黄衫军。头一仗让她新军的心腹打了,但后来在镇南关,咱们就证明了实力,娘娘也是一视同仁呀。”
那有点英气的男子道:“说起来咱们原来是圣人的嫡系黄衫军,你们怎么都将自己当新军。”
猴子笑道:“圣人娘娘不是一家吗?我还听说……圣人他怕老婆……”
“猴子!你不要命了,背后敢议圣人的事!”一个稳重一些的士兵骂道,他是猴子同乡。
猴子道:“我……我也是当时在北越和新军的朋友吃饭时,听他们说的。”
稳重士兵道:“圣人当世明君,怎么可能……管不住自己舌头,小心吃罪的是屁股!”
徒昶搓了搓手,抽着嘴角,心想:那个……父皇怕也不冤,他是怕母后,还操心着他们被母后责罚,他们全家都怕母后。
那个猴子最是活泼,忽问他:“排长,你这么小,看着家里也挺有钱的,干嘛来当兵?”
徒昶不禁一愣,过了五秒钟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众人迷茫:“啥意思?”
徒昶想了想,说:“就是说男子汉应该持剑……”
“收了关外建奴占的五十个州?”猴子会意道。
徒昶道:“这么说,也没错。”
那粗犷的汉子拍着大腿道:“这个诗有意思,我喜欢!排长,你再念一遍我听听。”
徒昶也不禁莞尔,于是再念了一遍,在场的一排士兵都跟着念。
那粗犷汉子名叫王大,笑道:“待我回乡,我念给媳妇儿子听,他们也知道我不只会杀猪,还懂诗。”原来王大是个屠夫卖肉的出身,还识不少字,精于算钱,才能到炮兵团来的。
炮兵和步兵不一样,是需要会算一点,动手能力强的。
次日,又是一天非人待遇的训练,徒昶也是满身的疲乏,但终于轮到休沐了。
平日话不多的周武一早起来问他:“排长,今天咱们营沐休,你要不要回城?”
徒昶却道:“我没有力气了。”
“属下可以去找辆马车。”
“还是算了吧……”
徒昶是不想奔波了,特别是还不能过夜留宿,自己在军营各处看看,看看书,一天也就过去了。
不过到辰时时分,就有外头的有士兵在高呼,徒昶也不禁好奇带着周武出了帐篷。
就见一个白袍俊美少年带着两个面生的农夫,他自指挥着农夫搬下一盒盒一包包的东西。
周武认了出来:“排长……”
那俊美少年转过头来,看到了徒昶的衣差,不禁嘿嘿嘿连笑三声,想要开口喊他,生生改口:“常贤侄,老程我来看你了!”
周武差点一个趔趄,那俊美少年正是邢程。邢程做成了生意,也知道吴家已经秘密运走那批火铳,他们若真如所言是自己防身,根本不需要这么做。那么他们通敌叛国是铁板锭钉的事了。
盯人是锦衣卫的事,邢程巡城之余就空了,徒旭在机要处工作,不得擅离,听说今天徒昶休沐,他便来找徒昶了。近一年来,其它几军不少基层见过他们几个少年,还有不少皇家学院的少年在那几军中当文书。但是黄衫军是随皇后新来的,还没有见过他们。
天气不冷,邢程还拿着一把折扇,笑道:“常贤侄,惊喜吧!还是程叔叔疼你吧,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呢!酒楼最好的饭菜,半夜就开始做了,还有好酒哦!”
邢程从一个让人临时雇佣的农人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打开后是一只烤鸭,散发着勾人的香味。
“这还是小意思,我还准备了火锅,和各种零嘴、用品,足足两车呢,够你用段时间。”
徒昶虽然对这样的辈份有些委屈,但是对于久未吃好东西的他来说,还是吃比较重要。今天休沐,没有人在这方面限制他。
徒昶忙让周武带人去桌上摆开来,他也拉着邢程去先祭五脏庙再说。
先吃烤鸭,邢程净了手,拿着匕首就片了起来,邢程是读四书五经的天分不高,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天分都是奇高,连武艺,也不差徒昶。
看着舅舅片下肉来,徒昶也不管那么多卷了就吃。许多士兵还远远看着,徒昶还迟顿一分,邢程却久混三教九流,情商极高,冲他们招招手说:“愣着干什么,过来一起吃呀!不然我备这么多干什么。”
那些人哪有客气的,蜂拥而上,一张桌子顿时挤满了。邢程现在有钱,光烤鸭就订了十只。那些人也不用说,自己用刀将烤鸭切成块,一点不讲究就塞嘴里。
“好吃呀!”
“这油脂入口即化呢!”
猴子看看邢程,说:“这位少爷,你以后常来看我们排长吗?”
邢程看了猴子一眼,叹道:“唉,这么见外,跟你们排长一样喊叔就好了。”
叔?
大家看向徒昶,又看向邢程,难以至信。
“排长,这真是你叔呀?”
徒昶一边吃着,一边怨念看着邢程,却没有否认,淡淡嗯了一声,不管怎么样,这也是舅舅,辈份就是比他高。
“哇!排长,你叔好年轻呀!”
“年轻有为呀!”
“简直是那个……器宇轩昂。”
“排长叔叔还有那戏文里……那什么孟尝之风。”
“小孟尝呀!”
吃人嘴短,个个嘴甜。
邢程笑道:“别小孟尝,我有别的名号的,人称‘东海小白龙’!”
“是《西游记》里的小白龙吗?”
“那是西海小白龙,‘东海小白龙’肯定比西海小白龙厉害。”
大家笑着议论纷纷,再有那聘来的人将火锅也摆上了,底汤是用两个水桶带来的。
鸡鸭鱼肉和内脏都有,摆了四个锅,还去别处借桌子。
也不只是一排的人,一连的二排、三排没有去别处玩的人也过来赠吃。
这“东海小白龙”程爷倒是很受人欢迎,而邢程也终于坐在徒昶身边一起吃火锅了。
邢程问道:“在军营苦不苦呀?”
徒昶心里一酸,但面上还强撑,说:“这点苦算什么?我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吗?”
邢程道:“你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叔叔我也感到欣慰。”
徒昶道:“你可以把‘叔叔’两个字去掉吗?”
邢程呵呵了笑,摸了摸鼻子,又低声说:“我前几天刚发了笔财,旁人我不告诉呢!”
邢程颇为得意赚钱的事,偏偏大外甥不在身边,他一颗虚荣想炫耀的中二少年心得不到最大满足。
徒昶奇道:“什么财呢?”
邢程在他耳边低语,徒昶也不禁哈哈大笑,两个又喝起酒来。最后香味把连长都引来了,徒昶也不记仇,跟舅舅一块,心情就开朗许多,在军营,也有吃苦思亲的原因。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徒昶再也吃不下了,才和邢程出去走走。
徒昶问他知不知道何时发动北伐有没有听过什么消息。
邢程想了想,说:“你也知道……他们哪里会将这些事告诉我呢?你问圆圆可能还知道的多点。”
“她们回来了?”
“回来了,就几天假,不然怕是想呆葫芦岛了。不管怎么说湖北新军肯定会是主力,听说火/器化也是很高的,她们恨不得留在那能看看。”
徒昶道:“三姨夫不是已立大功了吗,禁军几个军在这能放着不用?”
徒昶是知道身边的人都想捞功劳,而他已经从军,吃了这么多苦,都没上过真战场也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