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各自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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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当了多年的高官, 也得张姨娘细心服侍奉承,自和从前不同, 他如何也无法放下身段来。

少年时心高气傲,感觉自己是个有理想抱负, 天下女子为庸脂俗粉,他不入眼,也有少年的特立独行,感觉别人得母赐婢如获至宝, 他与旁人不同。

但成婚后, 有了事业之后, 疲惫或寂寞之时, 不能抵抗表妹日积月累的温柔可人攻势。还有不可说的心态,少年轻狂, 无所畏惧, 但是久经官场,他却有一种惶恐和不安。

在官场中能人辈出, 自恃甚高的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介商户。

便说在四川, 他虽还是在权力的第一梯队,但是越久,他看得越清楚,能力他远不如同级的段芝,威势不如掌着精锐部队军权的军长们。

圣眷他又怎么能和林、萧、谭、石、贾、金几家比?又怎么比得上那些科举进士和皇家学院出身的人的前程?

他一介商人在四川时还好些,或是去京都是会受歧视的, 还不如那些农民出身的。

对皇后的救命之恩,家里以为很了不起,可是这只是为人臣民的本份与光荣,皇后已对陈家有恩典回报,若还有不满,那就是失宠之时。

他不知道因为出身商户,在家中又素有聪慧之名,反而他比别人想得更多。他只是得了普遍的官场病,当官的九成会有极大的渴望向上爬,会嫉妒。许多官场病的男人,若能官升一级,将老娘卖了都有,这些男人还是饱读圣贤书科举入仕的人。

而这一切,却是不可对人言的。

这时候,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她眼中他高高在上、无所不能,是她的天,年轻娇弱的她乖乖的躺在他的怀里,就是她最幸福的事。

这个男人是无法抵挡这样的事的。况且,这又不是罪,而是天经地义的,还是对母亲好意的最好回报,还是传宗接代的大事。

陈逸和谢菀莹当年是有感情的,她嫁给他时虽然已经二十二岁,却还在美丽年华,世家之女,万里挑一的后宫妃嫔,姿容才华绝不是张姨娘可比。

可是这段感情就在热情的少女、母亲的干涉和地位的变化中变味。

陈逸知道他若不同意,谢菀莹只怕还是会告诉皇后,或者让谢家出面。他也收到过父亲的信,提起谢家找上门来的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真闹大,他的颜面受损,皇后和同僚不知如何看他。

可他不甘心,说:“你还是三思为上。”

谢菀莹道:“怀安,你现在对我连违心的爱我都说不出口了。”怀安是陈逸的表字。

翌日一早,谢菀莹就拟好和离书,在陈逸去上衙前找他,陈逸说:“双儿跟你,我不同意。”

“这当我求你,你饶她一命吧,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是我女儿,我会害她?”

“后宅阴私,你岂能尽知?一个女儿也不能承担起宗祧。”

“你是以己度人。况且,一个和离了的母亲,将来她有什么好亲事?”

“我以我的命也要给她一门好亲事。”

陈逸意难平,道:“你若要带走双儿,那就不是和离,而是给你休书。”

谢家能接受她被休?谢家新一代的姑娘们可不恨死她?

谢菀莹身子颤抖,说:“好。”

谢菀莹来的路上还只是这么一想,但是再见丈夫时,她才知道三年的思念和身心折磨,他的态度已让她无法燃起对他的爱意。没有爱,又怎么会包容?

她是有几分了解皇后的,皇后极为欣赏有才华且果断的女子。皇后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一面行事果决,一面心怀慈悲。

如果她自己切断了退路去皇后身边谋生,皇后更多三分怜惜和三分欣赏,并且改嫁这事是她主持的,皇后还会心怀愧疚。

若得皇后多一分关注和内疚,可比什么男人的三分旧情要强得多,皇后欣赏怜惜的女子哪个过得差了。就算曾经那个叫芸香的奴婢,是特区纺织业管理局局长,有公职在,就有级别的免税田优惠和俸禄。

特区女户不要求无父无子无夫。原本是当时白莲教之乱后,许多女子成了孤寡或一时找不到亲人,权宜管理。户部也要根据人丁和财产收税的,女子身边没有男子户主也必须登记,不然赋税就有大缺口了。

……

陈逸的户籍现在落在四川,广西地方政府管不到,但是特区组/织部在这还有办事处的。陈逸是公职人员,组/织部对他的家庭情况有档案,现在回不了四川,找组/织部,也可以更改情况成定局。

谢菀莹收到陈逸气愤之下写的休书,就拿到办事处去了,那办事员还吓了一跳。陈将军要休妻,这怎么也是大事吧,他一时不敢办。谢菀莹却坚持让办事人员更改,说这是白纸黑字,不能不作数。

办事员只好做了登记,并在她的那张休书上盖了章,这就代表组/织部承认了。陈逸确实没有想到谢菀莹现在会找组/织部盖章,当时气愤上来就给了她休书,但商人的算计看来这事还有所转还,且她总会后悔,而她不能容人这事也要给她个教训。

谢菀莹却带着陈双跟着萧家人前往升龙城,这时候她才觉一声轻松。她在马车上还说不要叫她陈太太了,她已经不是陈太太,她被休了,叫她菀莹就好。

这让聂夫人和黛玉瞠目结舌,聂夫人道:“好好的,怎么回事?”

谢菀莹道:“我和陈将军不合适。”

“是不是陈将军欺负你?”

谢菀莹摇了摇头:“他虽然有才干,但是两家的习惯观念相差太大。我当陈太太不开心,他们家也总不满意我,不能说是谁的错。”

陈双儿却忽说:“是爹爹不要我们,他有张姨娘,祖母不喜欢母亲。”

聂夫人道:“原来是负心汉。”

陈双儿眼泪流了出来,说:“祖母总骂母亲,不让母亲吃饭,双儿不喜欢祖母。”陈双儿见到的是立规矩,吃饭时谢菀莹侍膳,不让她坐下吃饭。

林黛玉简直是不能想象,对她深深同情,聂夫人抱着陈双,给她抹了眼泪,说:“双儿不哭,祖母不疼你,聂姥姥疼你。”

陈双伏在聂夫人怀里大哭,谢菀莹长长叹了口气。

黛玉叹道:“夫妻之情,哪里能说舍就舍呢。”她的意思是陈将军太过薄情。

谢菀莹说:“我自己也想换个活法,人生苦短,我最美好的十年都那样过了。我现在有嫁妆,有双儿,结束了那样的生活,但觉天高地阔,那一切都很渺小。我也想在这变幻的英雄辈出的时代找一个位置,哪怕只是一块砖,也比原来强。”

黛玉道:“你倒是有男儿之志。”

黛玉忽想到当年的宝钗、探春等人,都说有男儿之志,但是行事却绝对没有如谢菀莹这般果决。如果是她们,定会千般手段和小妾争丈夫,改变婆婆的厌恶,或者熬过了婆婆自己当婆婆。只有谢菀莹,你既无情我便休。

谢菀莹笑道:“到了这个年纪许是老身聊发少年狂吧。”

黛玉听她还能说笑,当真是佩服,聂夫人也笑道:“你还说老,那我都埋黄土里去了。”

……

南下跟随一些运送物资的军队,又有官道附近村庄的民兵,加上侯府和镖局的人,到也一路平安。

但见南国风光,与江南京都又不相同,虽然天气严热,但大家都很好奇。

几个孩子还见到一些大象兴奋得手舞足蹈。

大周南方边界的百姓里也有懂驯象的,几次大战大周得到了许多大象。

他们抵达升龙城外时,据说大周军队刚刚击败了安南余孽的一次大规模反攻行动。这让各部队阵地往前推进五十里,附近各族新移民百姓影响号召抽了一半丁口劳力前去协助构建新阵地。

皇后巡视去了,北越总督也巡视去了,各部门长官也分头巡视去了。诺大的升龙城就一些粮草官员还在。

萧家人的到来,将人迎进原安南的皇宫,寻了偏屋安置。

聂夫人见识再多,也没有到过异国皇宫,当然,现在这是大周的了。

安南本就是深受中华文化影响的国家,建筑风格与国内是异中有同,便是各处牌匾的题字都是汉字。这里水道纵横、多湖光山色,适应了这里的气温后,聂夫人和黛玉婆媳起了游兴。

城内佛寺遗址众多,原本黛玉见了这些名胜还有诗兴,但那汉人少女向导说起天王寺窝藏奸细,害死不少人,之后被苗民血洗了,黛玉才觉阴森森的,一点诗兴都没有了,赶忙带着孩子走。

谢菀莹却是在几个镖师的陪伴下在民间走动,观察他们的生活。

过了四天,听说皇后从南边巡视完就回来了。五百直属警卫军和一些随行工作人员,这可以说是“轻车简从”的了。

大家都迎出城去,等了半天,终于时见到圣驾,前头四头大象开道,头上有两名战士,后头又有好一头更大些的象,象颈坐着“象夫”,象背置着锦帛华盖和座椅,上头坐着一名白色制服女子,黄金扣和肩章闪闪发光。稍后还有两头象,同样是有华盖,不过颜色却浅,上头各坐着名少女。后头也有车队运些物资,步兵护送。马匹在这样热带地方,都难运用,就算川滇之马最多也是在广西好用,都是大象拉车。

“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

“象夫”们口中呼喝,大象们蹲下身来。

萧小小、三儿、四儿看着的姐姐从大象下来,叫道:“我也要大象!我也要骑!”

萧盼儿见到家人,早抑制不住了,乳燕投林朝祖母和母亲扑去。

黛玉忙拉了她看,说:“长高了,也黑了。出门都不打伞吗?”

萧盼儿说:“我这还是白的,当兵的黑一点没有什么的。”

邢岫烟笑道:“你们这是打算移民来北越吗?一家子都来了,唔,除了萧世子。”

黛玉走近却又愣了一下,还是邢岫烟拉了她的手,说:“又快两年没见妹妹了,日子过得真快。”

她还一年没有见徒元义了,还是她南征前,他去四川,两人见过。而她也知黛玉和萧景云也不是夫妻日日相伴的,半年不见都是寻常。

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人活着就会有不得不做的事。

黛玉说:“娘娘总叫人挂念,一切都顺利吗?”

邢岫烟叹道:“打仗嘛,就是这么些事。烦也烦不完,只想等告一段落,我也想回中原了。”

萧朗道:“娘娘开疆拓土,光炳史册呀。”

邢岫烟道:“只怕是遗臭万年吧。”这句话倒不是她的假话,占一块新的生存空间,驱逐原来的安南人,杀的人数以百万计。

但是她也知道她没有退路,这么多人跟着她,后退就是万丈深渊,她必须给跟随她的人争取利益。

徒圆圆道:“母后才不是呢。”

聂夫人笑道:“公主也是大姑娘了,也不知哪家郎君好命能当驸马。”

徒圆圆脸红了红,说:“夫人以大欺小,还常说自己是英雌好女汉呢。”

这时谢菀莹也带女儿上前来拜见,邢岫烟倒是讶异:“谢夫人,你怎么来了?”

“经年未见都督,很是想念。”

是夜升龙城原皇宫设宴,也是他乡遇故知了,取了从前的国王储藏的酒来,也烧了本地的许多水产。

说起别来种种,诸人都觉尽兴。京都的慈善机构筹的钱款,现在都用来支援南征北战了,邢岫烟也感慨万千。中原人不好战,但若被冒犯,百姓们还都是希望自己国家的军队痛击回去的。

邢岫烟又看看萧盼儿,说:“将来战争结束了,盼儿回京,可要好好孝敬你爹爹。你和你爹爹一南一北,结果全家人都往南来,抛下你爹爹一人。”

萧盼儿说:“爹爹好可怜。盼儿会对爹爹好的。”

……

邢岫烟还是很忙的,新一轮战后,还有一些伤兵转移回升龙城养伤,她也要去探视。段芝还在前线,许多北越省的政务,她要也亲自处理了。黛玉来了,打算和她一起回广西,那这些天,她也就将账目和预算上的事交给她。黛玉性子不服输,见义姐是真累得需要帮忙,并不推辞,初时还生疏,之后就得心应手,再有疑惑就下去亲眼看看。北越省初建,许多政事上的规矩还不那么讲究,大家知道她乃是皇后义妹、平章大人之女,也不敢多置喙。

有学霸黛玉帮忙分担,邢岫烟终于连睡两天的懒觉,第三天和已经早起练了一个时辰剑的宝贝女儿吃饭时,听警卫来报说:谢夫人来请安。

邢岫烟吃着占城稻香米弱,配着酱菜和煎鸡蛋,在外也不讲究,让人传进来。

参拜过后,邢岫烟笑问:“这么早来,早膳用过没有?”

“刚用了。但想若不是这个时候,都督怕是要出门,就来了。”

邢岫烟看着陈双长得漂亮,冲她招了招手,给她倒了杯椰汁,陈双看向谢菀莹。

邢岫烟笑道:“你瞧你娘亲做什么?我给你的,你娘亲不会说你。”

陈双忙道:“谢娘娘恩典。”

邢岫烟笑道:“过了这许多年,双儿也是不记得我了。”

陈双说:“双儿记得娘娘,娘娘是送双儿布老虎的娘娘。”陈双是属虎的,她周岁时,她在四川,是送过她布老虎。而她离开四川去杭州时不过三岁,已会讲话。

邢岫烟奇道:“好记性呀。”

邢岫烟又问读了什么书,她说:“母亲刚教了《论语》和《声韵》。”

这是儿童在三百千、弟子规之后教的,这么点年纪认得这么多字了,很了不起了,她不禁夸了夸。

谢菀莹忽又说起自己想去协助林黛玉的事,邢岫烟还笑着说:“你且去便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等着你们把事做完,自己轻松准备返回的事。”

谢菀莹低下头,邢岫烟才发现有异,她知谢菀莹怕是就为后头未说之事,不然以谢菀莹的能耐和自己的皇后身份,不会让她瞧出来。

“你这是有事儿?”

谢菀莹跪了下来,说:“菀莹求娘娘恩典,让菀莹跟随娘娘,菀莹做牛做马都愿意。”

邢岫烟不禁眉头蹙起:“你和陈逸吵架了?”陈逸的事她有一点知道,但是知道的不多,毕竟皇后就算是很空也不能管别人家事。

谢菀莹抬起头来,说:“他已经休了我,我与他再无关系。”

“什么?陈怀安他简直是荒唐!”

“也不怪他,是菀莹不好,菀莹配不上他。休了我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邢岫烟不禁怀疑地看着她,谢菀莹当然明白皇后也不是随便两句就信的人,坐在这个位置哪有不疑的。皇后为人,对她坦陈,她是极宽容的,但若要和她耍女人后宅心眼,想要拿皇后当枪使去和小妾争夫,那就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于是,她也不隐埋心思,说:“娘娘,当年我和陈将军在四川还夫妻恩爱,但是婆母称病要我回乡侍疾,这才夫妻分离。说句不敬的话,婆母并无大碍,我去了杭州就生生被孝道扣住了。婆母说陈将军一人在四川无人知冷暖,将她娘家一个当时十五岁的侄女娶为二房良妾,送去服侍陈将军,之后生下庶长子。我虽曾在后宫,也是明媒正娶,我出身清贵之家,实无法习惯这商户婆母的规矩。我此次能从杭州脱身,是因为我兄长当上了杭州知府。这些也都不重要,而是我再见陈将军,夫妻感情已然不在,我无法像从前一样全心爱他,而他也都是站在婆母、小妾和庶长子的立场上认为问题在于我没有容人之量。如此婚姻于我不如鸡肋,不要也罢。但我蹉跎十几年,红尘之心未死,不愿青灯古佛,愿为娘娘效力,一是我不服女子如此被人摆布的命运,二要为双儿争一个更好的前程。求娘娘成全!”

邢岫烟听她说的反而信了九成,因为如她这样出身的人,真是给人上眼药,那是不会被人抓把柄的,而是含蓄的。她真这么说,反而是直陈自己道德品德的污点于人前。

邢岫烟握着拳头捶了捶桌子,说:“你起来吧。”

“谢娘娘。”谢菀莹可不敢说什么“娘娘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也没有楚楚可怜,她与皇后数度交集,皇后最讨厌别人要胁她,也最讨厌楚楚可怜的白莲婊。她喜欢的是敢爱敢恨、个性分明,却又坚强有主见的女子。皇后不会因为女子的坚强而不怜,她反而更怜惜更明白其中的苦楚,更愿意帮助这种女子。

邢岫烟深吸一口气,说:“你真的决定了。”

“休书到手,我便已找组/织部盖章,破镜不能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时空倒流,没有张姨娘和庶长子,陈将军不要露出令我无法接受的一面。”

邢岫烟轻笑一声,说:“你们的家事,本宫不好管,但若你是真心和离,让人不来扰你还能做到。”

“菀莹谢娘娘成全。”

邢岫烟道:“本宫母亲三十八岁生下弟弟,你还年轻呢。”

谢菀莹这听出来她的意思,就是日久想再嫁就嫁,不禁红了脸。

邢岫烟道:“过去的事不用多想,这世间有的婆母本就是讨好不了的,拿真心也是枉然。不然哪来的《孔雀东南飞》?况且,你便有当刘兰芝的心,对方没有焦仲卿的情,奈何?”

这几句话说到了谢菀莹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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