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渺渺仙山灯如雨。
蓬莱仙宗难得由掌门天尊授意,有意迎庆。只一言,便无端为这仙门千万年无尽岁月中平平无迹的一个年尾添了许多喜庆之意,最明显欢悦的莫过于蓬莱外门弟子,他们原也不过是得留蓬莱半甲子的凡人而已,难免对此重视。
外门群山云灯高挂,如龙盘环,璀璨炫目,灯火万家。映的幽蓝的寒海之水临岛一周亮如白昼,飘摇在万里无垠的极东寒海中如诗如画,恍若明星。
修行之人的身体有真气相护,对天寒地冻、酷暑夏热都比不得凡人敏感,能不被气候侵扰而受太大影响。因而修行者反对四季不甚在意,便也无意去改变什么。是以蓬莱仙岛上的多处还是如凡间一般四季分明,雨雪殷殷。
有天地,则有正邪;有日月,即有昼夜。
益铃晌午时分便兴致盎然地钻进琳琅阁里为大家挑礼物去了,待得出来连午膳时辰都误了,她便简单地只给自己煮了一钵鱼肉粥打发了。继而便去了纤食殿后院里搜罗了许多食材运上峰来,悉心选出十几样洗净切好备在了洛姐姐给置的乾坤小柜里。
拍拍手,大功告成,便喜滋滋地知会了云诀一声,继而御着墨凰去接阿紫,入了木横院不由分说地给阿紫换上从琳琅阁里翻出来的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梅剑琴进来一看眼都亮了,不由赞道:“师姐终于有点做人家娘的样子了,阿紫这一穿整个人都亮了。”
小女娃腼腆地垂下脑袋。
“嘻嘻……”益铃不由得意,“我一看见便觉阿紫穿了定会好看,我自己也换了这一件袄子!”她说罢解下身上新换的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露出里边青碧色的斜襟旋袄来。
“那你给女儿和自己都置了新衣,有没有给我二师兄准备呀?”梅剑琴意有所指地挑起眉:“人家可是阿紫的爹爹哦。”
“有啊!”益铃还当真从铃铛里唤出了一件淡青色的绣竹流纹对襟长袍。“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
梅剑琴直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这贤妻良母当得倒称职!”她刚一说完转头便看见霁洛走了进来,忙笑意盈盈地上前打趣。
“二师兄,二师嫂给你置了新衣呢,你莫不是快去试试?”
霁洛愣了一下,随后俊脸一红,咳了一声便斥道:“琴师妹,不可胡言,莫坏了益铃师姐的声誉。”
梅剑琴故作惊诧道:“咦?二师兄怎知剑琴说的二师嫂是益铃师姐呢?”
霁洛一怔,向来肃敛的脸上马上现了尴尬红潮。“……是霁洛失言。”
梅剑琴捂嘴闷笑,好半天才止了下来。
转而看见益铃又从铃中唤出一些小物件来不由心下生疑,问道:“师姐,你这乾坤铃还能用么?不是说忘了咒言了么?”
“是啊,可是后来碰巧打开了一回我就知道了!”
梅剑琴不由微诧,忍不住笑道:“果真是瞎猫儿也能碰上死耗子……”
阿紫看见霁洛小脸便一红,拉了益铃挪着小步凑过去:“爹爹……这是娘给阿紫的新衣裳……”
霁洛看着小女娃朗然微笑,轻抚了抚她的头道:“除夕是要给你置新衣的,是霁洛疏忽了……”
益铃弯起眉儿:“没有关系!师父的大屋子里有好多好多衣服,穿都穿不完,阿紫的衣服就交给益铃好了……”
梅剑琴不由诧异了:“仙尊的琳琅阁怎么会有那么多衣服?而且连小孩子的都有?”
益铃偏头想了想:“就是有啊……反正我一走进二楼上那个蓝色大衣柜里就会有好多衣服在头顶上转,有的时候想到什么衣服它马上就飞出来,而且让它变小就变小、变大就变大……”
“莫不是……”霁洛眼中一动,道:“仙册中记载的如衣宝柜?”
梅剑琴惊叫一声:“天哪!剑琴也好想要!”
益铃苦起眉头:“……琴姐姐,它太大了……益铃搬不动……我给你挑的礼物是这个小盒子……”她说着便从银铃里取出了一个六角小盒。
梅剑琴好奇地张望了一下,没能看明白,但还是诚诚笑道:“剑琴谢过益铃师姐啦!”
霁洛看了看那六角小盒,犹豫了一下,又上前取过细细一看,之后便不由露了笑意:“此乃地衣门八荒植珍盒,也是仙册上有载的宝物,搜罗了四海八荒地衣门植株,据闻青城尊者药灵仙子已经寻了它两百年……琴师妹,你若拿了到她面前,想是什么宝物都能换得来的。”
“真……真的?!”梅剑琴一脸不敢置信,惊愣了一瞬后马上上前夺了过来:“师姐你可是说了送剑琴了哦……不许反悔!”她极是高兴地捧了盒子上下打量:“地衣植物……那我以后不是可以有很多食材做菜了么?不错不错……我才不换呢……”
霁洛失笑不及,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益铃呶着嘴,脸上飞红,搓着小脚,低着头小声:“……这……这个是送你的。”
一阵暗香迎鼻,霁洛握在手中一紧。
“爹爹……是娘亲手做的香囊……不可以不收……”
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含意,只是他却不能肯定益铃是否也知道……虽说提前已知月师妹怂恿她送此物给自己,但此刻握到手中竟还觉几分凝重、几分……热……
低头细看那青色的香囊,两只栩栩如生的鸭子在水中抽搐……
眼中笑意收敛不及,便真的滑出了眼角,连带声音都带了笑意:“霁洛……多谢师姐。”
益铃听出来他声音里的笑意脸上蹭蹭地充了血,转而一跺脚直声嚷道:“琴姐姐!阿紫!你们明明说……说他不会笑话我的!”
……
暮色如笼,圆月升,莹莹的清辉曜雪,晕化出许多明朗如华的喜庆之意。
几人从青沙峰上下来进了木秀殿中,人已到齐了。
“真慢!就等你们了!”一进门便听了洛紫爽朗的一声高斥。
益铃弯着眉儿率先跑进去:“洛姐姐!还有宁师兄、雁儿师姐……”四下里一望看见那薄衣微敞、眉眼妖媚,正倚在那边自顾喝酒的陌生男子不由顿住了。他好像是……
秋雁儿上来拉了她落座,手指向那男子温婉道:“他是你少仙师兄。”
益铃偏了头想。
少仙师兄……好像是那个首座大弟子?嗯……不久前刚任了授教长老,是上届地尊离火师伯的……离火师伯……
益铃的脸顿时白了,下刻极是惶然地低了头:“离……离师兄……我……我……对不起……”
益铃此语一出众人皆顿,下时满殿都静了。
玉壶酿的酒液如水轻流,他仰壶而灌,动作潇洒,风情隐现。一口罢,回了头来看霁洛和阿紫一眼,才道:“……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益铃一愣,不明所以地怔在了原地。
洛紫一顿,随之一双邪肆霸道的异瞳从脑中一闪而过,她眉一皱,很不高兴道;“少仙,你说什么呢!”
所有人都把益铃的前事巨细相告,只一样,竟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便是她与欺世毒君魔夕的一场错恋……毕竟那子已经身死,众人也不多加担心什么,却不想今日离少仙竟说了这样一句话来……
宁辞剑也皱了皱眉,他轻叹口气,上前拍了拍离少仙的肩,传音道:“离师弟,有些人有些事,不可追,你已成仙多年,此理竟还不通么?魔夕虽曾化名日落成你师弟,但……”
离少仙一言不发地继续喝酒。
宁辞剑看着他不复百年前轻浅妖娆,转而孤零无继的模样,深叹一口气,思虑再三,还是道:“罢了……你且听着……我在外百年,听得一些消息,他……已然复生。”
众人不知他们的对话,只见得离少仙手中的酒壶忽是一滑,随之整个落了地,他几乎是一瞬间转过了身来抓住宁辞剑,颤声问道:“宁师兄!你说的是真的么?!”
宁辞剑叹一气,拉他坐下,淡道:“……是。”
众人对视几眼,皆摸不着头脑,只惊见离少仙脸上忽是多了许多喜意,竟将前时颓然一扫而尽。
“辞……”洛紫刚想问个明白便听得一声娇嚷。
“宁~师~兄~”
下时便见自己幺徒朝着宁辞剑飞扑过去,压在椅上又是亲又是抱地好不亲热。
众人只听得那嗲里嗲气的声音身上一抖,下时见到向来内敛稳重的宁辞剑慌乱不及地推拒又忍不住觉得十分好玩,静然一刻竟都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
殿内氛围这才缓了,欢声四起,顿时高涨得热火朝天。
秋雁儿很是贤惠地四处转着替众人拿酒倒酒,无月学着洛紫撩裙踩桌大碗拼酒,一旁的宁辞剑看得眼皮直跳:若是让沂蒙看见月儿现在的模样……脸上又青又白半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你们不要光喝酒啊,这些菜可是剑琴午时过来费心做的,一定得吃光了才行啊!”
梅剑琴说完大家便伸箸来尝,入口之后都是称赞不已,梅剑琴听了很是受用,脸上既兴奋又自得。
益铃心下终归还有些惶然,霁洛拍拍她的肩耐心轻语了许久才稍减了,阿紫也很是懂事地来宽慰娘亲。
洛紫倒酒之际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心中自是无限怅意……
好吧她是有私心的,云师兄毕竟是她的云师兄……且让她再看下去吧,她就不信云师兄真能允铃丫头嫁了霁洛!
宁辞剑看见离少仙谈笑之余又看向了霁洛,不由认真地再次传音与他。
“离师弟,魔夕虽说对益铃师妹用情不浅,也可说是为益铃师妹而死,但他和清渡师兄一样,与益铃师妹毕竟是有情无缘,现下她忘记所有于那两人未必不好……如今益铃师妹与霁师弟情缘渐深,想来也是命中注定,凡事随缘而走便好,不可强求。”
“……少仙明白。”离少仙吐出一口酒气,嘴角自嘲地上扬:“我只是有些感伤罢了,宁师兄不必在意。”他再抬头看着霁洛和益铃,忍不住轻声喃道:“感伤这两人看起来……竟是如此相配……”
宁辞剑听他言一怔,不由也抬头去看,正见霁洛微笑不语,只淡淡地为益铃和小女娃夹着一些稍远的菜……
益铃忽是抬了头来,忽闪的大眼有些不安的对上了离少仙的:“离……离师兄……”
后者一时不语,而后妖娆一笑,道:“小师妹还是叫我少仙师兄吧,你过往都是这么唤的。”
益铃一怔,被他极具风情的一笑唬得愣愣的,而后立时回神,弯着眉儿大声应道:“嗯!”
她身侧,霁洛这才舒开了眉峰,温然一笑。
阿紫懂事地守在他们身边,吃吃笑笑,好不欢喜。
一窖玉壶酿,秋雁儿藏着匿着半年,今儿个全给喝了个精光,秋雁儿一边数着酒壶一边心疼得叹气,回首看见离少仙喝得尽兴又觉值得,便也撒手笑开不去管了。
益铃弯了眉眼,与众人一起玩闹,好歹笑得更乐。
月已中天,华灯不熄,喧声笑语,婉转流连。
直至人定,亥时将尽,几人才将将散了。
其间月儿直嚷着要随宁辞剑回青沙峰辞楼院歇息,天寒地冻的要陪宁师兄一块儿睡。直把某人吓得剑也不御了,撩风便走。
众人都道若庆除夕则明儿个日子也大,需得记得晨起去给自家师父跪安才可,洛紫喝得东倒西歪竟拉了离少仙高声笑道:“羡慕吧,我和少仙就不用跪啥安了……”
众人一阵垂汗无语,心想怕是没有人会羡慕吧。下刻只怕在场辈份最高的洛紫见着众人太过兴奋再说出什么胡话来,忙各自御剑的御剑、御兽的御兽、御风的御风,眨眼奔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