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中,褚天华和典不韦终于走到了黄云县的地界,按照典不韦的话来说,在这里平地起一座县城也是铺张浪费了。
褚天华轻声的笑了笑了看着整个偏远地带的黄云县。在许多年以前这里是满目青翠的绿洲,是如同一颗绿珠镶嵌在茫茫荒漠之上。只是多年的战乱,扰乱了当地的生态平衡,再加上多年也不曾遇到的大风暴,终于使得这座边境小城逐渐的沉沦了下去。
褚天华走到了黄云县的旁边,值得庆幸的是这座边境小城,还没有完全彻底的寸草不生,还有几条活水源头穿过黄云城,使得黄运城里面的人同那些拼命生长的黄花菜一样顽强的生活在这里。
褚天华在黄云县的边缘的碧绿小河之中捧起一捧河水轻轻的洗了一把脸。典不韦也是牛嚼牡丹一样的将脑袋放入小溪之中大口的喝着溪水,然后重重的打了一个饱嗝,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自己的水囊里面灌满了泉水。
典不韦虽然不知道褚天华为什么愿意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己得到的任务就是贴身保护褚天华的安全。根据毛祥给予的消息,这里的不远处,常年驻扎这一支三四百人的北离铁骑,其中更夹杂着许多北离的密探。典不韦也不清楚为了这样一座偏远小镇为何会收到如此的重视。
虽然已经是初冬,但是黄云县的周边的小溪水并没有被完完全全的彻底冰封住,褚天华那几捧凉水洗完脸庞,随即释然。在一旁的典不韦确实紧张万分,在典不韦看起来确实与先前的得到的消息并不明确,周围的密探可能自己还没有感觉到,但是本应该驻扎在方圆百里之内军队的兵甲也是明显不足三四百人的,看起来这里应该是因为常年的平安无事,大家也都放松了自己的警惕。
典不韦犹豫再三的询问道这里住着的是谁,褚天华说道:“一位亲戚。”
两人选择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并没有急于进入黄云县,这里虽说是东阳王朝的所辖,但是周围驻扎的是北离的兵甲。如果被人发现,虽然靠着典不韦的保护,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说不定就会引起北离的主意,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褚天华还是明白的。
褚天华坐在一处大岩石的后面,在背囊之中拿出一块干饼狠狠的咬了一口,随后一点水源下肚,便开始打坐,褚天华屏气凝神,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想起了一年之前自己在十万大山之中漫无目的的闲逛运气,现在凭借自己的修为,自然也是方便了许多。
只不过也不知道李昭君在十万大山之中过的是否还好。
典不韦则是小心谨慎的左右观察,像极了一头随时捕猎的猎手,褚天华已经再三提醒了,无伤大雅。
两人等到暮色沉沉,褚天华勐然睁开眼,望向不远处的一出茅草屋,只发现茅草屋中有一位头发眉毛都应经花白的老人。老人的旁边还有一位年轻书生,二人结伴而立,年轻人倒是唇红齿白,就是红扑扑的脸上还带有几分的醉意,憨态可掬的样子,也让褚天华放下了戒心。年轻人身边的老人,身材有些句偻,身上的青衫已经破损了不成了样子,同别人不同的是,老人的身上自由一股清逸的气息。
老人面朝褚天华方向而站,手中还握有一卷经书,老人彷佛看到了岩石之后的褚天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惊讶,甚至还有些期待,老人推了推旁边的年轻人,然后朝着褚天华笑着挥了挥手,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褚天华之所以不躲不避,是因为不远处的老人有着不同的身份,昔日同褚萍一同白手起家的叔伯兄弟褚三恩。
即使是刘青田、杨释然等人也只能被冀州的人们称呼一扇、长袍,去也是比褚萍要矮上一辈分,但是褚三恩不同,褚三恩是褚萍南征北战的首席谋士功臣,学富五车,将自己毕生所学和青春年华都全部交付给了当时刚刚起家的褚萍。
评定内乱之事,冀州可能一家独大,正是褚三恩力劝刚刚站稳脚步的褚萍携带着胜利之师南下亲征,随后改朝换代,只是后来两个人意见发生了争执,后来的褚三恩一怒之下离开了褚萍的身边,这才有了现在冀州大将军褚萍。
后来北离的大举进攻也是由这个曾经褚萍最亲近的人一手策划的,那场战斗后,褚萍安稳的坐下了冀州大将军的身份。
褚三恩也因为失力,所以只好常年的隐居于两国交错之处的黄云县,名义上是当年因为自己年岁已大,不得不退出两朝的王庭之中,实则是本应该在两朝都立下不世之功的褚三恩因为其心不轨和非吾族类的原因和两国的统治者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所以导致心灰意冷,所谓的自己隐居,不过是北离王朝和东阳王朝在背后里各退一步的准备。
看着面前这位一直站立不动的老人,褚天华也是难免百感交集。眼前的这位老人,不管是沦威名,论战功,论才华,毫不客气的说都是可以和褚萍、秦奋、呼楚.努尔、李敬城等人相提并论的重臣。
褚天华拍了拍聚精会神的典不韦,两人轻轻一跃,几个呼吸之间便来到了这座茅草屋之中。
年轻的公子哥可能因为天色暗了或者是因为喝醉了所以晕头晕脑的躺在了茅草屋的土地之上。
褚天华恭敬作揖的行了一个大礼,这个好像已经等待他多年的老人慢慢的走进,精气神极好的将褚天华扶起,然后趁着一点烛火亮光仔仔细细的端详起了满脸风沙的年轻殿下。
足足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欣慰的笑了笑:“老头子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褚天华也不敢失礼,连忙的回答道:“叔父知道我要啦?”
听到这一身叔父,褚三恩感觉到了前半辈子没有感觉到的痛快。
褚三恩笑着说到:“说来也惭愧,我这个老头子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会是你这个小子来看我,我还以为褚萍会自己来呢,不过看见你小子比看到他还顺眼呢。”
看到两个人应该是认识,典不韦也是放下了一丝的警惕,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晚辈典不韦拜见褚先生。”
褚三恩看了一眼这个黝黑肌肉的典不韦笑了笑说道:“典壮士辛苦了啊。”
褚三恩说完话拉着褚天华便往屋中走,一进了屋子的褚天华笑容苦涩,他没有想到褚三恩这屋中真的可以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
典不韦还有些警惕的询问道:“褚先生,不知道您和褚哥的关系是。”
看着典不韦有些警惕,褚三恩也是大方的解释道:“仔细推敲起来,我是比褚萍年岁小一点的近亲了,我们是叔伯的兄弟,只不过这种关系在很多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褚天华听到后连忙说道:“叔父,在侄儿的眼中,不管您做了些什么,您永远是咱们家的人。”
褚天华和褚三恩真正交谈的时候,典不韦发现了一些异样,不远处闪来了几道强光,典不韦的手中的长枪已经被握紧。
褚三恩笑着说道:“典壮士的样子到让我想起了褚萍身板的那个许仲康,若说中心,恐怕谁也不敢对着许仲康说褚萍的一句坏话。”
褚三恩看着典不韦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随后解释道:“古书上记载大漠之中的阳光和中原地区不同,即使在夜晚之中,也会因为夜幕的降临形成一座一座只能用肉眼看见的蜃楼,相传蜃是龙的一种,呼吸吐纳之间都形成别样的风采,曾有无数的古代帝王便是倚靠此等景象来追究长生不老。这些年我寄情山水,也是好好的研究的一番,得到的结果不能说是大失所望却也是背道而驰,寻常人所见到的这些景象都是假的,但是这种假象却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只有在每个月的月中前后,月亮的光亮最强的时候,才会形成。至于那里是不是真的有稀世珍宝,就不是咱们这些人所要考虑的了。”
看着褚三恩说了半天,褚天华露出来了一丝敬佩的眼神说道:“不愧是叔父,还是您懂得多。”
褚三恩笑了笑,自己也是由衷的喜欢上这个侄子,摸了摸自己脖子下的花白胡子说道:“放心,北离和东阳这些年一直也是不断的看着我死没死,黄云县两三年就会换一个县令,黄云县的周围驻扎这北离三百余名骑兵的原因就在此,这么多年两边可以一直平安无事就是这个道理。你们放心,虽然这些年赋闲在家,你叔父可是没有随便的闲着,这儿看上去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灯下黑的道理可不是最简单的。”
可能是许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褚三恩的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叨叨的说道:“我听说了你的故事,你这些年行走江湖,前不久还重创了北离骑兵,在朝贡之上也是给咱们冀州露脸了,你这小子,实在是让你叔父我打开了眼界,当时我就说,只要你愿意来见我一面,我不管如何都会等你,来来来,这是今天刚刚打的黄酒,咱们坐下聊。”
褚三恩给褚天华到了满满的一壶酒水,突然在外面一直醉醺醺的年轻人黄建坐了起来,用手指着天上,大吼了一声。
典不韦下一秒的长枪便要刺向黄建的咽喉,好在褚三恩握住了那长枪的枪头,摇了摇头,黄建在一声怒吼完便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打起了呼噜。
典不韦明显是没有想到这个身形瘦小的老人,竟然可以一把手握住自己的枪头,褚三恩见到典不韦的眼神一样,老人眼角之间一笑,随后轻松的放开了枪头,温颜笑道:“我也是偶尔读到了一本道家的道经,上边有些教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和一气化三清的无上神通。这么多年我也偶尔联系,所以现在能够学会一些粗浅的技法,门口躺着那位,也是一个苦命的人,也算是我半个徒弟,这些年也是读书破万卷了,也行便了千里路,只不过因为朝中无人,所以也就被打了回来。我这些年一个人也是门可罗雀,因为有这个这个年轻人陪着,才不觉得年老乏味。”
褚天华点了点头说道:“我曾经在褚萍的藏书房之中见到了这本道家的道经,不过那时候的我性格顽劣,也只是记了一个大概。”
年已古稀却不见任何年迈疲态的褚三恩盘膝而坐,轻声的说道:“既然你来都来了,我叔父自然也不能藏着掖着,这些年一直窝在心里都打算带进棺材之中的话也是打算拿出来晒晒了。这些年我忠于过东阳王朝,也忠于过北离王朝,多年以前的几次大战这是我谋划出来的,当时可能是有些祸国殃民,但是咱们褚家做事从来没有后悔过的,我之所以背井离乡做一个卖国奴,就是希望褚萍可以在乱世之中实现自己的报复。褚萍是一位千古不曾有,后面千年也不会出的之才。不过天华,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停止下了他的雄心壮志了吗?”
褚天华摇了摇头说道:“不知,我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看到过褚萍又他们口中那些豪情。”
言语之中略带有自嘲意味的褚三恩不去看那位跋山涉水而来的年轻侄子说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褚天华默不作声,犹豫半天才点头道:“说不失望的话,我可能自己都不信。”
褚三恩缓缓的说道:“我当时和你一样,我对褚萍也是充满了失望,明明拥有着让天下人胆寒的雄心和实力,天下唾手可得,可他却放心。明明是一头可以咆孝世间的雄狮,但是这么多年却愿意偏安一隅,得过且过。既然如此,我也就乐的见到北离和东阳两朝之间横生波澜。如果褚萍不愿踏入这已经归于平澹的泥潭,那我就把泥潭搅浑,让褚萍无法独善其身。这一盘棋局本来褚萍可以做执棋者,但是他却愿意当棋局之中的老帅。不过我和褚萍一样都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下棋的时候才会有一些心灵上的安慰。你说已经没有了我的用武之地,我还厚着脸皮呆着那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说到这里的褚三恩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刚才的康慨激昂现在变成了一字一顿缓缓的说道:“天华啊,我和褚萍的生的时候苍凉万分,我们的本心是只想有一片可以安身的地方,现在看起来等待我们两个离开人世的时候,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了。我自认对不住这个天下,等我死后也有可能会被人挫骨扬灰。”
说到这里的褚三恩停顿了下来,用着近乎诀别的语气说道:“但我对不起褚家,三十余年的如日中天,是寻常人几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
褚天华听到这里抬起头,疑惑不解。
褚三恩也是笑了笑,说道:“我一直以为是褚萍错了,但是我最近才想明白,是我错了,因为我没有想到,你的出现会改变我们两个人的一生,不!是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十分力气使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十分力气都使劲,后辈儿孙不如人,褚萍是想把你推到他毕生所打到不了的地步。当年的褚萍文有杨刘二人,武有郭仪许仲康,再加上一个没有什么能力的我。我没有能力继续辅左褚家了,不过我会给你留下一人,他足可以带着我的使命为褚家鞠躬尽瘁。”
褚三恩说完后指了指还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黄建说道:“我这一点微末的本事和自己读书而来的阴谋诡计,都传授与这位不起眼的年轻人之中。
不等褚天华继续问下去,老人哈哈大笑的说道:“黄建啊黄建,你比老夫有前途,老夫曾经待价而沽,你这晚辈倒是不用,大好的机会已经送到了你的面前,不过老夫有一件事倒是一直瞒着你,你进京赶考得罪的主考官,多年以前曾欠下过我一个人情,是我告诉他要把你弄回来的。不要怪老夫,老夫给你谋划的未来,可是比你自己走的要辽阔的多。”
褚天华听到后正要起身致谢,便被褚三恩摆手拦住:“你和褚萍心思一样,但是你现在却还没有褚萍的心狠手辣。”
褚天华站起来的身子却是许久没有停下。
褚三恩突然朗声的笑道:“记得我和褚萍年少之时,我曾经问褚萍想做些什么,他的回答是娶个老婆生个孩子,现在看起来,还是他的想法对。”
褚天华无言以对,褚三恩拍了拍褚天华的肩膀,和蔼的说道:“以后的大好天下河山,终究还是需要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天华,你可要好好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