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圣白会议一开始便陷入了争执。甘道夫再次呼吁对多尔哥多发起进攻,因为他声称又搜集到了证据——盘踞在多尔哥多的死灵法师极度危险,已经超越了戒灵所能拥有的力量,极可能与魔王复苏有更加密切的关系,是中土善良种族们的首要大敌。然而当萨鲁曼要求他详细说明在多尔哥多刺探的情况,他的回答却遮遮掩掩。瑟兰迪尔与埃尔隆德相视一眼,都明白这一定与他最近受伤有关,但这种遮掩的态度令人生疑,连一向支持甘道夫的凯兰崔尔也默不作声。灰袍巫师扫视一眼众人,终于接受了自己不讲清楚便无法获得信任的处境。“唉,好吧,”他说,“事情是这样,一月底的时候我骑马从洛汗游历到了格拉顿,站在安都因河边,我竟然感觉到了来自黑暗森林的邪恶力量,这种力量已经增长到可以直接影响我的精神。它在恐吓我,但我不打算退缩,决定孤身潜入去探个究竟。我承认这十分冒险、并不理智,但我也不是完全莽撞的。进入森林以前我就抛弃了自己的马,确定没有惊动任何敌人的前提下步行到多尔哥多。我在城堡外绕着走了一周才从一处坍塌的墙垣翻进去,哦,最后我看到了什么!一座空空如也的废墟!”
甘道夫说到这儿,萨鲁曼差点把刚刚喝进嘴的茶水喷出来。他咳嗽几声说:“告诉我朋友,你翻进一座空空如也的废墟是如何成为我们必须进攻它的理由的?!”甘道夫瞥他一眼又看向瑟兰迪尔,说:“陛下,我想请问多尔哥多在过去的三千年里是否空空如也?”瑟兰迪尔在萨鲁曼的瞪视下平静的说:“不是,那里一直被有毒的藤蔓遮掩,被蜘蛛和猛兽占据——至少,我所接受的斥候报告是这样的。”“可它现在是空的!”甘道夫激动的挥了下手里的烟斗,“别说蜘蛛和猛兽,连那些蔓丛都不见了!”
“也许只是藤蔓死了,毒生物们搬了家,”萨鲁曼不以为意的说。“可理由呢?它们为什么要撤出多尔哥多?当初又为什么存在于多尔哥多?”甘道夫反问。“这你应该去问那些蜘蛛!”萨鲁曼没好气的说。“不需要蜘蛛回答,那就是魔王的力量!”甘道夫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紧皱着眉,接着用一种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点点恐惧的语调说,“有更大的邪恶降临了,诸位。它就隐身于废墟之中,让人看不见它,但也绝不容许被困其中的人轻易逃脱。整个废墟就像……一个贪婪的黑漩涡吸光我所有的力量,限制我使用法术。而且狼群从多尔哥多一直追踪我到北方,显然有某种意志直接向它们下达指令。这样的程度,你们真的认为是戒灵可以达到的吗?”甘道夫的语气渲染取得了效果,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他,认真思考他刚才的话——直到这沉默被萨鲁曼的一声冷笑打破。白袍巫师笑着摇摇头说:“原来这就是你的证据,在本就恶物丛生的密林里被几只座狼抓伤,然后幻想出魔王在那儿,可你甚至连一个魔王的仆从半兽人都没有见到!”
“半兽人也许是存在的,至少存在过,”瑟兰迪尔突然说。他的话显然比甘道夫所说的引起了更大的震动。“请讲出细节,”一直沉默的凯兰崔尔说,女王的表情极端严肃。瑟兰迪尔稍稍朝她致意,才又说下去:“三十四年前,我曾经与半兽人在阿卡德纳交战。那些半兽人在新林路活动时被我的巡逻队发现,之后我的战士一直追击他们到荒弃的阿卡德纳附近。在那里我们中了埋伏,折损了二十余名同胞。我可以确定我的对手绝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由结实的铠甲和精钢弯刀武装起来的军队。虽然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在密林里建立过据点,如果有,相信应该是在旧林路以南。”
“不能确定?!”甘道夫面对着瑟兰迪尔说,“真难以置信,陛下!对这样一支军队您竟然没有派人继续追踪他们的巢穴!”瑟兰迪尔冷冷瞥他一眼,“一支没有活口的军队我无法追踪。”这回答令甘道夫哑口无言,萨鲁曼却很快反应过来,说:“那么全部的信息都在这儿了。三十年前曾经有半兽人在幽暗密林活动过,但是否建立了据点并不清楚。现在的多尔哥多什么也没有,至少凭我们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周围游荡着座狼,偷袭了我们机智的朋友。现在,我们的朋友要求大家联合出兵,讨伐那看不见的敌人!”萨鲁曼的话充满嘲讽之意,甘道夫皱眉说:“智者萨鲁曼,我知道你对魔王的知识比谁都丰富,但这次务必要相信我!三千年前统御魔戒遗失在格拉顿与多尔哥多之间的大河河底,魔王如果选择多尔哥多作为复生并找寻魔戒的据点是十分可能的,而我也确实有这种感觉。”“除了感觉之外你有确凿的证据吗?”萨鲁曼毫不动容的问。甘道夫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坐回了座位。萨鲁曼再次笑了,“那么我们还在争论什么呢?告诉你真相吧,朋友,统御魔戒早已被河水冲入了大海,魔王即使真的待在多尔哥多也是无用的,他永远也找不到戒指——没有戒指,他的形体将永不可能复生!”
这次会议的结果完全如萨鲁曼所愿,王者们同意继续按兵不动。甘道夫既然不能证明索伦在多尔哥多复生,那么他提出的另一个担忧——孤山的史矛革与索伦结盟也成了无稽之谈。虽然甘道夫是这次会议的发起者,但从头到尾主导权都牢牢把持在萨鲁曼手里,不过一些疑虑也并没有消除。会后埃尔隆德私下询问甘道夫,是否在与萨鲁曼论辩时有所保留。甘道夫回答说:“如果我知道什么可以改变会议结果的事而又没有说出,那么相信我朋友,我一定是亲吻了一只奥克。”这是个西尔凡式的笑话,意思是自己倒霉又蠢笨,埃尔隆德不禁笑着摇摇头。甘道夫也笑了,深吸口烟斗说:“好啦,可怜可怜白费心思的老巫师吧,他最后的请求是得到一匹马和十天的干粮,重新开始倒霉的旅程。”埃尔隆德十分了解甘道夫的脾气,因此不再追问,许诺将赠予对方想要的。
第二日,密林的队伍整顿行装准备离开瑞文戴尔。临别时莱戈拉斯向阿拉贡发出邀请,请他下次到密林做客。他们两人现在已经熟识,阿拉贡带领莱戈拉斯游遍了林谷,甚至与他一道去了林谷之外狩猎。两人趁此比试了一番箭术,莱戈拉斯稍占上风,但阿拉贡的箭术在人类中无疑是非常出众的。而且除了用箭,他也擅长放出鹰隼狩猎,这是登丹皇族的传统。瑟兰迪尔立在台阶上看自己的儿子与阿拉贡告别,当埃尔隆德踱到身边时,瑟兰迪尔问:“他就是‘希望’?”(精灵语中“埃斯特尔”是“希望”之意。)埃尔隆德回答说:“是,我给他取名‘希望’——登丹的希望,也可能是一切人类的希望。”瑟兰迪尔略意外的看着他,“你的养子决定取回刚铎王位了?”埃尔隆德却皱起眉说:“不,他为自己流着埃西铎的血而惭愧,甚至拒绝取回纳希尔圣剑,虽然我告诉他,他只是埃西铎的后人,并非埃西铎本人,我在他身上没有看到任何有害的软弱和动摇,他将会是位出色的帝王。”
瑟兰迪尔问:“你看到他的未来了?”埃尔隆德依旧神色忧虑的回答:“不,我不确定。两年前我令他离开瑞文戴尔,去北方荒原和自己的人类同胞生活。要他趁着年轻尽可能多的杀敌和冒险,锤炼自己的胆识与意志,那么这一切才有可能发生。”“‘这一切’包括迎娶亚玟么?”瑟兰迪尔唇边浮起笑,微带调侃的问。埃尔隆德这次没什么好气的说:“他不该爱上亚玟。人类的生命对精灵来说短如一瞬。他死后,我的女儿会在余生里饱尝孤独与痛苦,再也不会感觉到世间的快乐。”“但他恐怕不会放弃,”瑟兰迪尔重新将目光投向阿拉贡,视野里的青年和莱戈拉斯一般高,身材略魁梧一些。他还很年轻,刚刚度过二十岁的生日,可他的眼神却绝非莱戈拉斯似的不谙世事、无忧无虑。谁也看得出他心头压着重担,也经历过许多以他的年纪本不该经历的风霜,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沉着与风度。“他是埃斯特尔也是伊力萨,是‘希望’,也是‘坚石’,”瑟兰迪尔最后说道。(阿拉贡被受他统领的登丹人称为“伊力萨王”,意思是“精灵之石”。)
返回密林的路上莱戈拉斯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情绪高涨,他知道了圣白会议关于多尔哥多的决议后十分失望,而且也不得不和刚刚结识的朋友分离。对于儿子的情绪问题瑟兰迪尔显然没有理会的打算,莱戈拉斯干脆放弃了和父亲并辔而行,拖拖拉拉的行到了陶睿尔身边。可他发现陶睿尔也精神不佳,人虽在马背上却心不在焉。“你生病了吗,陶睿尔?”他悄悄问自己的伙伴,“你的脸色真难看,是领主大人为你检查出的结果不好么?”陶睿尔目光恍惚了一下赶紧摇头。为了让伙伴开心点,莱戈拉斯作出愉快的语气说:“现在天气暖和了,我们回密林筹备一场宴会吧!林山已经好久没有热闹过了,我们邀上巡逻队的同伴去玩射箭游戏怎么样?”这一次陶睿尔认真“唔”了一声,不过眼神依旧倦怠,平日不输于人的干劲一点也看不到。莱戈拉斯顿时泄了气,不知该要如何说下去,这时背对两人的瑟兰迪尔忽然问:“莱戈拉斯,你还是记录的保持者吗?”“当然!”年轻的王子重新来了劲,一抖缰绳策马到父亲的身边,“只有陶睿尔的成绩能威胁到我,但这次我会创造新记录给您看!我保证!”“是吗?”瑟兰迪尔扭头望着他,轻轻挑眉,“我会保持谨慎的期待,对你,也对陶睿尔。”“看!Ada也很期待!”莱戈拉斯忙不迭的退下去对陶睿尔说。陶睿尔似乎有些吃惊,怔怔的望着精灵王的背影。过后她从这愣怔里回过神,湛蓝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我不会让您失望,陛下,”她轻声的说。莱戈拉斯这回彻底兴奋起来,开始缠着陶睿尔在马背上商议宴会的细节。瑟兰迪尔默默的回转视线,眺向远处正渐渐从迷雾中浮出的最高隘口,凝视那巨大的、灰色的影子。
同一天里,在和密林背道而驰的路上甘道夫也跨上了埃尔隆德提供的骏马。他怀揣着一个秘密,在圣白会议上不曾宣诸于口,事后也没有向埃尔隆德透露半句——那就是多尔哥多并非完全空虚,在那里的地下困着一个半疯半傻的囚徒!这名模样像矮人又像野兽的囚徒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如何被囚,甚至无法说连贯的通用语。甘道夫想要把他从囚牢里解救出来,但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打不开牢门。努力无果后,囚犯从牢房的一角挖出一块叠好的羊皮,含含糊糊的提出要甘道夫把这信物带给自己的儿子,可他既说不出儿子的姓名,也不知道对方在哪儿。这之后他便再没有神智清楚过,一直疯疯傻傻念念有词。后来狼嚎声从地道里传出,被围困的甘道夫只得抛下他一个人逃出多尔哥多。即使如此灰袍巫师也吃了不少的苦头——法力被完全封印,体力也衰弱了数倍,进入密林后又因为受伤和不熟悉林路,连续数日都被狼群纠缠,直到最后被莱戈拉斯率领的弓箭手们救下。
甘道夫悄悄检查了那块羊皮,发现里面包裹着一份以古矮人语标记的地图。地图中心画着孤山,一旁写着几行文字。虽然无法解读,但这幅地图终于让甘道夫悟出了囚犯的身份——那个疯傻的矮人正是在摩瑞亚失踪的索恩!审慎再三,甘道夫选择了暂时隐瞒这件事。会议结束后他便带着地图西行,去蓝山寻找索恩之子索林。最终,甘道夫找到索林是在布理镇,时间是第二年的年初。可惜索林也看不懂地图上的字,他相信那源自凯萨督姆的先祖使用的语言。不过地图令他联想起了另外一件东西,一把由父亲传下的古怪钥匙。作为王子他还知晓一个传说,那就是埃雷波尔除了面南的正门,山腰还有一扇只有国王能够打开的暗门——从那扇暗门可以进出地宫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地图记录的就是打开暗门方法,那它和这把钥匙一样无疑是传家之宝了。”甘道夫感慨的说,同时敏锐的意识到这是消灭恶龙的一个机会。他接着向索林指出,地图的价值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如果这扇门真的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埃雷波尔,那么从恶龙盘踞的地宫里偷盗出国王之石阿肯钻便不是不可能的事。曾经矮人诸部甚至南方的人类诸部都向阿肯钻宣誓效忠,有了它,埃雷波尔之王便重新有了调集庞大军队的可能——杀死恶龙,重振埃雷波尔也许真的会实现。
甘道夫的话令仍值盛年,从未忘记过往荣耀与仇恨的索林心动了。他反复思量后,决定召集仍旧忠心追随自己且不会太老、有足够体力的矮人东征。这样的人选已不太多,他只得把两个年轻的外甥奇力与菲力也加入考虑当中。而在这层之外甘道夫又提醒他,行动还缺少一个关键的角色——一个能够进入地宫从恶龙眼皮底下盗走阿肯宝钻的飞贼。矮人们也许并不缺少胆识,但恐怕没有谁能够胜任这个除了胆识之外还需要极度灵巧与机敏的角色。最后决定,飞贼将由甘道夫从合适的外族中招募。东征的筹备一直进行到夏初,一支加上索林共十三位矮人组成的东征队伍确定下来,而关键人物飞贼则由甘道夫推荐了住在夏尔的霍比特人比尔博·巴金斯——那是一个天生有着冒险家血统,机智又博闻多识的半身人。对方虽然满足于袋底洞的安逸生活,但甘道夫成功说服了他,让他签署了聘用协议。他将从最终夺回的孤山宝藏中获取十四分之一作为偷盗阿肯石的报酬,而甘道夫表示自己参与冒险完全出于自愿,并不取走分文。
从夏尔出发的前夜,索尔王的战士,十三位矮人中年纪最长的白胡子巴林最后规劝索林说:“你不是非去不可,索林,我们的人民无比尊敬你,是你让大家在蓝山开始了新的生活,重获富足与祥和。在我看来,这生活比埃雷波尔的一切珍宝都宝贵,你有别的选择。”但索林却回答:“开启孤山的钥匙和地图由我的祖父传给我的父亲,最后传给了我,我不会忘记他们的梦想是收复家国。我因此没有别的选择,并相信今日同行的战士每一个都怀着忠诚、对荣誉的信仰和矢志不渝的心,在我眼中这才是无比珍贵。”老巴林听后动容的说:“我们会支持你,直至看到结局。”在袋底洞里,十三位矮人一同唱起了一支歌谣,歌中唱的是:
越过冰冷山脉和雾气,
到达地底幽深的古城,
我们要在破晓前离开,
去寻找那失落的珍宝,
黄金的竖琴声响悦耳,
七彩的宝钻耀目生辉,
它们如今都悄悄藏匿,
等候远道归来的子孙,
群山之巅闻松涛呼啸,
夜里强风在绝地哭号,
烈焰遍地赤火曾横流,
野树为炬耀亮了夜空,
珍宝被埋没无人能寻,
竖琴弦断不再成曲调,
它们如今都悄悄藏匿,
等候远道归来的子孙,
……
次日,一场危机四伏的旅程从袋底洞开始了。甘道夫陪同这支小队一路向东,横穿了整片夏尔的土地,又渡过了白兰都因河、喧泉河,越过森林与荒原山丘,一路向着迷雾山脉进发。而邪恶也紧紧追逼着他们,食人妖与刚达巴的座狼骑兵都曾试图阻扰他们东行,其间发生了多次恶战。不过这种阻扰丝毫不能动摇众人的心,尤其是索林的,反而佐证了甘道夫关于半兽人正试图与史矛革结盟的猜想。这样到仲夏时节,矮人的东征小队终于抵达了响水河。河对岸生活着也许是全中土最后一位通晓一切古语言的博学者——那正是索林将要求助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