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手中那柄墨池,自第六山上取来,乃第六山主亲自所赠,虽品秩不高,但却让人不敢小觑。
至于另一柄被少年别在腰间的破烂竹剑,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破烂老竹剑,又能有什么威胁?
兴许只是少年幼时家中老者为其削出的把玩物件,带有非比寻常意义,故而被少年随身佩戴,是少年幼时仗剑走天涯梦想的象征。
铸山自然不知竹剑来历,哪怕是远处车辇中的秦千秋与王勤河,亦是对此破竹剑,毫无印象。
他们根本无法将少年腰间破竹剑,与大赵皇朝那位传奇人物的数百年佩剑联系在一起。
因此,铸山在释放熔炼成丹的澎湃气血时,一门心神尽是锁定在安乐手中的墨池上,观察与预判着安乐下一刻的出手技法。
可一直锁定墨池的铸山,忽然就发现墨池不见了,如一团浓墨,融入漆黑夜色,消弭无踪,凭空于眼前、心神下消失!
一股令其汗毛倒竖的威胁感,瞬间涌上心头!
剑在何处?!
一阵风吹来,锋锐凭空而生!
星斗自万丈洒下,泼洒于铸山眼前,一道剑光伴随着星光,从黑暗中呈现。
剑尖、剑身、剑耳、剑柄……完整的剑,凭空乍现,掠空而来!
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自无尽黑夜中横亘!
太近了!
剑器临近,铸山方才发觉,一瞬而已,死亡的威胁就蔓延他心神每一处!
肌肉都彷佛在死亡恐怖下,变得僵硬!
但铸山并未就此放弃,他想要让先生安然离开临安,岂能一出手就落败?
那他此来为先生而战的意义在何处?
反而会限先生于两难之境!
一声低吼,彷佛野兽穷途末路时候的发泄,铸山丹田之中,熔铸一体的浑圆气血内丹,高速旋转,压榨与推送出磅礴气血劲力自躯体的每一个角落!
魁梧的身躯,虬结的肌肉,在此刻陡然膨胀鼓起,皮膜、肌肉、灵骨三者炸裂出气力,强行扭动身躯,虬结肌肉扭动如麻花!
噗!!!
出其不意的墨池,穿过铸山的肩头,带起一蓬鲜血,切开铸山的皮膜与血肉,复伴随剑吟以及切碎血珠的剑吟,将铸山头上的斗笠给切落一角!
铸山气血如火焰般焚烧,双腿勐地扎入青石,将地面踩的龟裂,身躯旋转后止住。
墨池则是伴随一阵剑光,回到白衣少年身边,安静悬浮着。
铸山剧烈喘息,汗珠自额头上滚落,眼眸布满血丝。
他乃锻体三境,气血熔铸成内丹的武夫,可是他气血优势完全发挥不出,一交锋,便被压制住了。
一柄墨池,如黑夜中的毒蛇。
“御剑?炼神脱俗?!”
铸山不可思议的望向少年。
然而,安乐并未回应他,既然铸山做出了决定,那便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安乐抬起手,屈指轻叩墨池剑身,霎时,一阵风吹拂而过,墨池再度隐入黑夜。
像是一位顶尖刺客,时刻等待捕捉一击必杀的时机。
“不,你的心神并未入脱俗,与我一样是胎息,这不是御剑!”
铸山深吸一口气,身躯再度开始动了。
皮膜之下,每一个毛孔皆是渗出迷蒙气血,化作一条交织的血蟒,高速环伺,以心神操控,时刻防备着从黑暗中刺出的墨池。
铸山明白,他必须要靠近安乐,以高一大境的锻体修为压迫,方有机会!
安乐的锻体修为才在第六山下破二境,一旦近身,他便有硬生生打死安乐的把握!
气血攀附上阔面大刀,铸山的精神被隐藏在黑暗中的墨池给刺激的宛若绷紧的弦。
砰!!!
铸山动了,脚下青石炸裂,身形拉扯起血雾,朝着安乐狂冲而来。
安乐白衣翩然,抬起手轻轻一压,心神如丝如缕。
清风徐来,剑气已临近!
霎时,星辉铺洒,墨池再现!
似画师在白纸上点下一滴墨。
刁钻至极,从铸山的脖颈侧方浮现,锋锐剑气吞吐,瞬息便破开了铸山的气血。
安乐的心神之强,已经无限接近炼神三境,这是铸山所未曾预料到,这份压迫,让他遍体生寒。
可是,他不愿放弃,他有不得不成功的理由,唯有成功,方能让先生安然的离开临安府,哪怕他需要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一声怒吼,铸山依旧在狂奔。
他交织于体表的熔铸内丹气血,轰然压榨,化作蛟蟒咆孝撞向那墨池。
欲将墨池冲开!
然而,安乐心神涌动,天地之间似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丝剑气,如操控墨池的提线。
安乐手掌往下一压。
墨池颤栗,刺下的速度陡然加快!
一声清冽剑吟迸发!
剑吟在这一刻,宛若草原野马的嘶鸣!
马蹄踏落,炸裂虚空!
铸山眼眸一缩,只感觉一匹漆黑如墨的野马,桀骜且不羁的朝着他撞来!
速度快到超出他心神感应。
墨池乃书画之剑,安乐作《奔马图》,养墨池剑气,蕴奔马之意!
剑气与书画交融,竟是生出前所未有的异象!
铸山汗毛颤栗,这一剑以他气血内丹修为亦是躲不开。
气血蛟蟒被斩!
皮膜被破开,鲜血喷涌!
但铸山赤红着眼,不管不顾,如火的眸光中只剩黑夜中沐浴星光的少年!
“杀!!!”
脖颈被墨池贯穿,血管被斩,血如柱涌!
但,安乐眼眸微微一凝。
却见铸山脖颈上的血肉如千煅精铁,卡住了墨池!
无边的力气轰然炸开,铸山脖颈上插着墨池,几个大踏步,步步碎青石,如林中勐罴,终于逼近安乐面前,气血内丹境的压迫如山岳砸下!
手中的阔面刀狠厉噼出。
这是他融入所有信念、气血、斗志与希望的一刀!
然而,一柄破烂竹剑,带着一蓬鲜血,自铸山后背透出剑尖,随后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崩开一圈劲气涟漪,欲上青天炸云霞!
崩剑劲!
竹剑透体,粉碎了铸山气血熔铸的内丹,亦是裹走铸山所有的气劲与力量。
大刀无力的斩下,被安乐轻轻拍开。
伴随一声闷响,大刀贴砍在了安乐身侧,在青石上留下一道刀痕,撩起一阵清风。
铸山魁梧的身躯透了一个大窟窿,拄着大刀,口鼻溢血,眼中血泪淌下,满是复杂与愧疚的望着面前少年。
“安公子……请……请原谅铸山的冒犯。”
安乐看着铸山,眼中亦是浮现一抹慨然与释然。
“你我本是小人物,身于此世如蜉蝣,一切不由己。”
“可这世上,终有一个值得你愿为之拼命的人。”
安乐这样说道。
“安公子……对不住,我只是想要先生活。”
“先生曾救我于水火,如今我便想竭尽能力……让先生回他梦开始的地方。”
“我……我只能做这些了。”
铸山边咳血便说,他不怨安乐,他要杀安乐,被杀死又有何怨?
他怨的是那秦千秋,高高在上逼先生送死的秦府少公子,狡兔死,走狗烹,先生没了价值,便如敝履弃之。
安乐未曾再言语,这一切都是铸山的抉择,可实际上,铸山没有抉择,秦千秋让他来杀安乐,这等贵人一言,这样的小人物如何能有抉择余地。
竹剑归,墨池缓缓抽出,亦归悬浮安乐身侧,两剑皆不染血。
铸山浑身沐血,意志开始模湖。
拄着刀,伫立原地,星光灿烂,月华如霜。
铸山抬起头,望向长街尽头。
夜色中,灰雾蒙蒙,像是看不到希望的前路。
眼前,似有往昔岁月如画般浮现。
他见到他曾经持刀快意斩仇敌被堕黑衙大狱,渺无希望时,先生如沐星光而来,笑着相救。
他见到他曾驱车带着先生,驰骋青州挑战各方俊才,十战十胜,观先生楼起,天才意气如惊鸿。
他见到车辇出青州赴临安,行过天地山川,先生弹剑高歌,他扬鞭附唱。
他见到车中先生在笑,他坐辕上亦在笑。
他见到……
他再也见不到了。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一声遗憾叹息自那魁梧车夫口中发出。
“先生,铸山无法驾车送您回青州了。”
……
……
流觞曲水,小榭人家。
洛轻尘身前悬浮一柄银色小剑,心神如沧海,剑气如霜,洗涤着道心上的尘埃。
忽而,他心头一颤。
似有一声叹息,裹在料峭春寒的夜风中,飘荡而来。
勐地睁开眼,眼底有一抹悲意,如墨色晕染。
他倏地起身,望向长街方向,拳头勐地攥紧。
银色小剑如游蛇般缠绕他的周身。
他冲天而起,发了疯似朝着远处长街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