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海风像是情人的抚摸。

这风将黑驴颈上的毛发吹拂的轻轻晃动，陈宪单手执着缰绳，回首望了望身后的这个宁静的小小渔村，突然有一种想要留下来的感觉。

这个渔村远离纷争、远离朝堂，虽然居住着江湖中权柄最重的那个老人，但却当真像是桃花源记之中那般自给自足、安静从容。

此番一别，或许是自己以及以后要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黄辜时、苏心惩这些人和那位垂垂老矣的白莲教教主的最后诀别了。

黄辜时像是半年前他姐姐第一次离开家门远行的时候一样，脸上有些茫然、有些期盼，更多的则是对于自己父亲的不舍。

而苏心惩则领了黄云龙的命令，跟随陈宪保护这个书生以及他身边的黄辜时的安全。

黄落蘅和老和尚林禅师一路送他们到了戒备森严的村庄之外，停驻在一座带顶的风雨桥之前。

黄落蘅抿了抿唇，两步撵到了陈宪的面前，旋即大大方方的牵起陈宪的手。

女子眼眸中的不舍根本就无需掩饰，小声的说道：“陈行之，你……还想知道那个秘密吗？”

“当然想知道！”陈宪笑了笑，反手将女子的柔荑拉了起来。

黄落蘅轻轻的叹了口气，神色中不免有些黯然：“等你做完了爹爹所说的事情，倘若他还在世的话，他会亲口告诉你的……”

陈宪皱起眉头略一思忖，开口问道：“关于你爹爹的秘密？”

黄落蘅点了点头，旋即却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是关于……我们整个家庭，以及白莲教的秘密……”

“姐。”黄辜时踏前一步，走到了近前，轻声道：“照顾好爹爹，姐夫——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心惩杵在一旁冷眼旁观，此刻见几人犹自还在絮絮叨叨，便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若是再不走，咱们干脆吃完午饭再走吧？”

……

陈鉴胡最近几日，一直在试图寻找邓茂七军队之中每个人的想法，试图找到关于自己的头号竞争对手吴都的一些隐秘。

但是他毕竟是刚刚打入邓茂七团队的新人，再加上军中的那些高层、中层军官仿似是在躲瘟神一般的故意躲避着他。

这就导致一连几天，陈鉴胡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的形单影只，竟是除了吴都请的那一顿鸿门宴之外，他从未和别人一同进过酒楼饭肆。

眼下，他还是第二次踏入这间小小的酒肆中，只不过坐在对面的是曾经跟随自己的亲卫施兴。

沉默了许久之后，施兴最终还是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是那个吴都从中作梗，他是邓茂七军中的老人，自然人缘颇好，若是由他出面，让这些人都排挤我们自然是轻而易举……”

陈鉴胡一言不发，只是眯了眯眼，伸出筷箸夹了一粒花生扔入了口中，缓缓的咀嚼了起来。

“军师……”施兴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如我们把那个吴都给——”说到这里，他伸手在脖颈上做了个手势。

陈鉴胡心中一动，旋即却又踟蹰的说道：“眼下我们的队伍已经被吴都自作主张的打散到了各队之中，想要组织起足够的人手来，怕是困难的很……”

“那吴都又不会武艺，哪里需要大批人马？”施兴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依我看，只需要两名好手，便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那个吴都。”

陈鉴胡着实是有些心动，如今这大明朝的读书人虽然不少，但是愿意跟着邓茂七、叶宗留这种反贼混迹的怕是寥寥可数……

若是那吴都当真死于非命的话，自己便顺理成章的成了邓茂七唯一的选择，虽然这位铲平王看似果决，但陈鉴胡知道，越是表面上看似果决的人，他们越是需要别人提出各种类型的建议。

敢于决断的前提是——得有供你决断的策略。

并且杀了吴都，或许便能够让自己轻而易举的融入邓茂七的军队之中，军队中的那些泥腿子对于吴都可是恭敬有加，这是他们对于读书人天生的敬畏感，但是有些风险还是需要考量的。

陈鉴胡仿似生怕引起什么响动一般，轻轻的将筷子架在了碗沿上，迟疑道：“若是那吴都死于非命，恐怕邓茂七这帮人定然会联想到我们，毕竟我们刚来此地不久……”

“这个……”施兴显然刚刚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挠了挠头，试探性的问道：“要不，咱们想法子嫁祸给官兵？”

“借刀杀人？”陈鉴胡似乎被施兴点醒了，他先是一怔，旋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

对于邓茂七的这支军队来说，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问题便是粮草不足。

原本他们在沙县起义之时，只有寥寥数百人，占了沙县一地自然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粮草的问题的。

但是现在这支义军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七千大关，并且连续攻打建宁、延平均以失败告终，拿不到这两座大城的粮草，自然只能够坐吃山空了。

如今便能够看出来柳华之前统领三省兵马剿匪策略的效果了——任何稍微大一点的城池、村寨之中都被建立了高高的围墙，乡勇民兵也早已经被动员了起来，想要如起义初期那般轻而易举的攻城拔寨实在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邓茂七刚刚下了马，便愁眉不展的大踏步行进了沙县县衙之中。

吴都早已经得到邓茂七归来的消息，早早的便候在了这里，他一见邓茂七走进来，便清了清嗓子说道：“铲平王，如今我军的粮草还可供七日之需，眼下官兵的前锋人马已经到了将乐，其先锋是由参将刘德新率领……”

邓茂七这次去拜谒小明王，本是习惯，这位自幼便时常教导他读书识字、各种道理的亦师亦父的老人身体不佳，他是早就知道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亲自抽身回去拜访他老人家，时不时的也会捎带回去一些灵芝、参草之类的灵药。

然而眼下这位老者竟然在他的面前昏厥了过去，随后的身体便显得更加虚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