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游轮上的新贵(中篇小说)
齐夫
1
布达佩斯国际机场,新近改建一新的T2航站楼内,国际到达的出口不远处,一位身材颀长、穿着杏黄色短袖T恤的年轻人高举着一块红色牌牌,在拥挤的等候人群中,有点鹤立鸡群。红牌子上“斯岛游轮”四个中文字十分醒目。
哟,导游在那边。一同出来的人流中,有人兴奋地说道。
陶义背着个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手推一个小型拉杆箱,不动声色地沿着金属扶栏分隔成的通道绕了出来,然后朝那个年轻人站立着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国际到达出口处五十余米开外的对面,有一溜一米多高的柜台,柜台上方挂着有机玻璃牌,上面用英文写着咨询服务、酒店预订等字样,靠近最左侧的柜台前则镶贴着一块两尺见方的白色保丽板,用赭红色的中英文写着“斯岛游轮”和“尊享游”。
年轻人依旧站在原地,右手举着的牌子依旧朝向人流涌出来的方向,不过他的脸已经侧向陶义他们,微笑着示意他们先到那边柜台处集中。有几位衣着光鲜的大妈嚷嚷着,拖着略显笨重的行李箱,超过了陶义,有一个箱子的滑轮险些撞上他的脚后跟。
已有五六位同胞等候在那里了,都是一身休闲装扮。也就过了不一会,又有一位穿着同样杏黄色T恤的小伙子快步走了过来。他带着笑意,低低问道,请问哪一位是韦喜先生?
大家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小伙子依然挂着微笑,掏出了手机。喂,韦先生吗?您好。您出来了吗?噢!看到了,看到了。小伙子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一只手朝着不远处挥动着。不用急,不用急的。
一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年轻人拖着个小型拉杆箱,箱子上方放着个皮质旅行包,有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件米黄色汤米短袖T恤,一条咖啡色全棉休闲长裤,一双藏青色耐克旅游鞋。好像都是簇新的,衣裤上商家折叠过的褶痕还清晰可辨。黝黑的肤色配上这样色彩的服饰,似乎不太搭。可能刚才有点赶了,额头上有一层细汗。那头好像也才剃过不久,两边的脑门子被抄得光光的,露出了泛青的头皮,头顶上一蓬乌黑的头发,发梢朝天,蛮潮的。
韦先生吗?您好,您好。我是斯岛游轮礼宾部的小赵。我是专门来接您的。小伙子热情地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来,我来替您拿行李。
韦先生显然有点意外,一手护着行李,一手摸了摸后脑勺,一时不知所措。
这啥意思?有个大妈低声咕哝道,嗓音喑哑。
噢,您是我们全景至尊套房的客人,按规定,我们要派豪华轿车来接送您。小伙子觉察到了大家的疑虑和不满,脸朝着韦先生,其实是在向大家解释。
他的一个套房要六万多了,规定有这些待遇的。左边一个理着大背头的中年人笑着说道,一副完全理解的样子。
那是我们两倍的价钱了。“大背头”身后一个胖胖的年轻人附和道。
大款。喑哑的
嗓音嘟囔道。
韦先生还是有点不放心,他朝已收起牌子,正往这边走来的瘦高个年轻人望了望。那个年轻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加快了脚步。
韦先生您好!您就随我们这位小赵走吧。其他各位贵宾随我。大家好,欢迎你们。我姓齐,你们叫我小齐好了。等会在车上我们会向大家介绍相关事项的。小齐说罢,又对小赵道,今天派来的是什么车?
大奔。
韦先生动身准备走了。这时“大背头”上前一步,举着手机,笑着对韦先生道,兄弟,我们是同一架飞机过来的,算是有缘,我们留个电话吧,万一需要,你随时联系我。
韦先生有点感激地与对方互留了电话。
望着渐行渐远的那两位,不知谁轻轻嘀咕了一句,还真看不出哦。
煤老板的儿子。又是那个喑哑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嗓门,还是蛮扎耳的。
2
海伦号内河游轮体量不太大,但很精致,乳白色的船体和泛着绿莹莹光泽的落地钢化玻璃门窗,在湛蓝湛蓝的天空映衬下,很是养眼。
是该出来走走。陶义在心里说道,随着大家登上了甲板。在挑空的一层大厅进门处,有一张长方形桌子,上面铺着白色的台布,台布上用装着类似鲜橘水的玻璃杯摆出一个心的造型,在心的下方还用褐色巧克力球摆出了“欢迎回家”四个大大的中文字。站成一排的几个身着制服的服务员笑容可掬,他们先是微微鞠躬表示欢迎,接着就递上鲜果水。大家也纷纷表示谢意。久违了的那份愉悦仿佛又回到了陶义的身上。
陶义订的是一间内舱房,船上的客房分五种不同档次,这是最便宜的。本来如果扣发一起来的话,两人就会要一间阳台房,一面观景,一面聊天,蛮惬意的。扣发后来来不了,他又不乐意与陌生人同处一室,就降低了规格。因为是一个人住,除了正常的一万五外,他还得再补个差价,这样算下来,倒比阳台房还贵了一点。扣发这家伙就是喜欢变来变去。扣发倒建议过是不是等忙过这一阵再出来。陶义不愿意等了。平时拉你这个“宅男”出来,你都脚头重得不得了,这次怎么啦?开窍啦!扣发说他。陶义没吱声。
其实,被人叫作“宅男”的陶义,这次是被女朋友田慧丽给逼出来“避避风头”的。“宅男”一般都是“闷格子”,不过“闷格子”并不都是没脾气的,有时惹急了,你试试看。陶义就是这类人。今年都四十五了,脾性还是没改。用田慧丽的话讲就是“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这次,他就是被惹急了。不过田慧丽却责怪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半年前,陶义所在的招商局和经委合并了,对方主任来当一把手,科室重新作了调整。有好事者私下里扳了扳手指头,九个当家科长有六个是一把手带过来的。感觉当中,好像那些人气也有点变粗了。他的这个招商一科,名号没动,但他的位置给动了,由科长变为主任科员,协助年纪比他还大五六岁的老李头开展面上的招商工作。老李头原来在经委工业科当科长的时候,对他都是笑脸相迎。每年年底对各
个经济部门作招商引资考核时,招商一科是责任科室,那些完成得不太理想的部门都希望陶义他们对自己高抬贵手一点。陶义当然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该帮的都会帮的。老李头就属于招商引资不太理想的那一类。合并过来后,老李头笑脸不见了,说话的口气也变了。过去见到他,陶科长、陶科短的,托他办事都要加上“请”、“帮忙”、“多谢”之类的词,现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些也就算了。问题是老李头对陶义原来手下的几个都有点打压的味道,而对自己带过来的总有点偏袒。老部下私下里也到他这边来诉过苦。陶义留意了一阵,还果真如此。他想到领导那边去反映反映,但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琐事,实在开不了口,也只能把不快憋在肚子里。这次可把他惹急了。原来一直有感觉,老李头把好项目偷偷塞给自己人,就是抓不到真凭实据。上个月初,平时一向懦弱怕事的小姑娘华婷婷突然就在办公室里哭了起来。原来老李头硬要她把一个她跟踪服务了快大半年的招商项目让给老李头带过来的侯三。这个季度,我已经让了四个项目了。自己都快要完不成考核目标了。小姑娘哭诉道。我也被要去了两个。我三只。几个老部下忍不住也嚷了起来。
陶义脸色发青了,他直视着侯三。侯三长得有点像他的名字。你们不要胡说!侯三梗着脖颈,争辩道。这时老李头闻讯推门进来了。见到这副阵势,心里猜出了个大概。办公场地,注意自己的行为!他呵斥道,又冲着小姑娘道,侬做啥?跟踪了半天都没有结果,让别人来接替你,有啥想不通的!小姑娘抹了把眼泪,说道,企业的名称我都帮他们核准好了,怎么就叫没结果?侯三来劲了,他用手指着小姑娘的鼻子,唾沫四溅,人家企业找上我的。我自己手头都忙不过来呢。小姑娘道,那企业老总为什么找我,希望不要换我们联络员,说我和他们配合得蛮好的。侯三“嗤”了一声,嗲唻!不会是侬跟伊拉老总两个人“配合”得好吧!混蛋!陶义怒吼一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脑门,他“呼”地一下抡起了拳头。侯三见状,慌忙后退一步,不料脚后跟被椅子脚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打人!老李头大声喊道。陶义一个转身,一把揪住对方的虎领,在他扭曲的老脸前晃动着攥得紧紧的拳头,小子,我正告你,你敢把小姑娘的这个项目抢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姑娘的项目没被抢走,原来被硬让出去的其它几个项目,经过原始材料的核对,也都重新归到了原来经手人名下。至于对陶义在办公场所和办公时间动粗一事该如何处理,留待一把手两个月外出培训回来后再定。
这件事在机关里并没有被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不过那些老机关的人还是能咂摸出一些滋味的。田慧丽怕陶义在这段敏感时期再作出什么冒失的事来,就逼着他休假一阵,避避风头,等一把手回来了再说。陶义本来不肯,说我怕什么,田慧丽以要同他拗断关系来威逼,他只能屈从了。田慧丽可是个理想的老婆候选人,现在就差未来丈母娘点头认可了,他实在不想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