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这时间安排得真是天衣无缝，你就没想过万一那天早上走的时候惊动了李子期，他不让你走，跟你哭啊闹的，你这一连串计划不都泡了汤？

小雅说：其实我当时想到了可能这个过程中会出一些问题，但是我已经决定离开天宝，离开李子期去苏州，所以即使这个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对于最后的结果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顿了一顿，她又说：不过，的确顺利得我都没想到，这应该是一次很漂亮的转身。

我说：只是苦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她瞪我一眼：你又不羡慕嫉妒恨了？

我嘿嘿地笑。

十、

小雅跟刘嘉明开始定下的期限是一年，但是，从她踏进那间与苏州大学一墙之隔的家，到她最后离开前往浦东机场，实际上是整整三年又四个月。

在1995年1月7日离开家的时候，她是一个离家出走的16岁女孩，身上只有两百多块钱，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1996年7月5日她搬到刘嘉明那里去的时候，她是曾经天宝夜总会最红的头牌小姐，经历过有生以来最痛苦和最幸福的事情，感悟了许多人世沧桑，账户里的存款多达20万元，这时她还不满17周岁。

1999年11月5日，在她二十岁生日这一天，她踏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而她此时手中，拿着一份名古屋大学广告与室内设计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另外，在上海浦东源琛路的一个叫做金谷花城的小区中，有一套装修极其雅致的小两居，房产证上的名字清楚地写着：吴小雅。

还是从头说起吧。

刘嘉明开着自己的奔驰500在苏州火车站等来了一脸倦容的吴小雅，他帮着把行李放上车，然后向苏大方向开去。

小雅把一样东西给到他手里，一部手机。

刘嘉明问：这是什么意思？

小雅说：你帮我去办个停机保号的业务吧，这电话我先不用了。

刘嘉明装大度：那没必要吧，手机这东西该用还得用啊！

小雅一句话差点儿没噎死他：找我的都是客人，要不要给你交点儿房钱？

刘嘉明说：好好好，那你还是换个号码吧。

小雅说：我真不用，你家里不是有电话么？我晚上不会离开家的，这玩意我用不上。

刘嘉明问：那干嘛还要办停机保号的业务呢？

小雅说：一年后我要等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

刘嘉明同意了。

之后小雅就在那套小两居里住了下来，过了一年非常安逸的生活，每天她会早早地起床，去外面跑跑步，然后买点豆浆油条回来当早点。到了8点，她夹着个笔记本就去苏大上课，虽然刘嘉明给她最后安排的是中文系，可是后来小雅发现她那张听课证去哪里听课都可以，由于是旁听生，也没有考试和学分的压力，她经常是像一只蝴蝶一样，从中文系的课堂飞到法律系的教室，刚刚还在看生物学教授做青蛙的解剖实验，很快又跳到英语系的校园英语辩论会的一角，静静得听他们用流利的英语唇枪舌剑，激烈交锋。

到了中午，小雅就在苏大的食堂里，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吃上一顿大锅饭，虽然没有几滴油花，小雅吃得总是特别香。

下午她就坐在图书馆里，找上一大堆书来看，看得懂的就一口气读完，看不懂的就扔一边儿换一本接着看，有时也找来几张信纸，给赵磊写信，有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傻瓜，还在忙高考呢吧，哈哈，我已经在大学里了，你来追我啊！

只是这些信写完了，她不会把它塞进邮筒，而是揉成一团，直接扔进垃圾桶。

她不想去打扰赵磊的生活。

有时她也会想到李子期，她觉得这样做，对李子期有点儿残忍了，但是她没得选，李子期的热情和赵磊不一样，有时候让小雅觉得可怕，小雅喜欢那种厚重而坚持的爱，平时可能不易察觉，但是关键时刻却会有那令心房微微颤动的震撼力，就像父亲以前的爱一样。她觉得赵磊是这样的人，从表白开始，大胆，热烈，却又不多纠缠；那年暑假的时候留的小纸条，让她觉得关心和温暖；在得知雷建国对她的骚扰后挺身相助，当时眼里的杀气让小雅觉得这个男孩真的可以为自己去死。而当他和小雅那天分别以后，半年的时间，他再也没有来过一个电话，他知道小雅希望的是什么。

李子期则不一样，他的热情就像火一样，上来了就不管不顾的，要不是那会儿小雅给他泼冷水，搞不好这小子现在就被学校开除了。小雅不是很喜欢这种没有克制力的男人，尽管他比赵磊要大4岁，小雅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做得这样决绝，李子期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时间越长，对他造成的伤害就越大，而且对于小雅要重新开始的愿望也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子期以为，跟小雅结婚，就能让小雅重新开始，可是小雅从来不这么认为，潘丽娜的教训她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她坚持的是：要重新开始，就一定要和过去一刀两断，包括李子期，她喜欢的这个男孩。

只是一个人除外：赵磊。

刘嘉明一般就是周末晚上过来，所以小雅通常周五下午就会去一趟菜市场，买点新鲜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然后按照菜谱，做几个可口的饭菜，在家里等刘嘉明。

她有时也会陪刘嘉明喝点酒，听他讲讲生意场上的故事，刘嘉明平时话不多，但是喝完酒还是挺絮叨，说厂里的事，说合同的事，说自己的老婆还有孩子，小雅就是静静地听，给他夹点菜，添点酒，像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

头一阵子刘嘉明还是挺饥渴，吃完饭就要抱着小雅做，小雅就顺着他，这家伙要说能力挺一般，比李子期差远了，即使在四十出头的人里面都算次的，但是小雅无所谓，她本来也不好这口，说到底这只是生意。

做完了小雅还陪他洗澡，很细心地帮他洗头，打肥皂，擦背，最后冲完了再帮他擦干净，刘嘉明这阵子生意忙，压力大，晚上睡觉总睡不好，每次睡觉前小雅就帮他按摩头部，直到他进入梦乡。

刘嘉明嘴上不说，心里美得了开了花儿，心想这个小女人养得太他妈值了！

这家伙一高兴，顺手就帮着小雅解决了一件困扰她很久的事情。

小雅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问题。

小雅离家出走后跑到天宝酒店的第一晚，因为没有身份证，前台差点儿就没让她住，那时候的她不是没带身份证出来，而是因为未满16岁，所以还没来得及办。户口本倒还是在太和坊的家里，父亲去世后街道来重新过了户，户主改成了胡静，与她的关系是母女，到现在这都两年多了，也不知道户主有没有换成雷建国。要想去办身份证，还就得回到那个家拿户口本，可是在天宝酒店坐*台那段时间，小雅实在不愿意回去，因为一旦回去，再被雷建国缠上，难免被发现自己在做小姐，到时候让那家伙上街坊四邻那边一传播，她以后可真没脸回去了。俗话说远嫖近赌，对于出来做小姐也是一样，离家越远越好。

刘嘉明给小雅办苏大的听课证的时候，工作人员向小雅要身份证，小雅没有，刘嘉明好说歹说，又给那副校长打了电话，算是把这件事给摆平了。

出门后他问小雅：你身份证是从来没办过吗？

小雅点点头，刘嘉明知道大陆办身份证是要用一种叫户口本的东西的，就问：你知道你户口本在哪里吗？

小雅说：在家，随即又说，但我不想回去。

刘嘉明以前问过小雅家在哪儿，小雅说就是上海市里的，他还挺吃惊，觉得不可思议，再追问下去，小雅就说：我是离家出走出来的，我再也不会回去，刘嘉明吐吐舌头，不敢再问，但如今牵涉到这么个问题，他有些挠头：说你要不回去拿户口本，就办不了身份证啊，就成了黑户了，以后你干啥都不方便，怎么办？小雅有些赌气的说：那就当黑户呗！

刘嘉明后来找公安局的朋友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因为小雅等于算是失踪，而且已经一年以上，所以那边很可能已经给她注销户口了，那么还不如在这边找找关系，给她重新上一个集体户口，有些个材料嘛，大家心里有数就好了。

所以后来小雅看到那个身份证的时候乐了：明明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地址却是苏州工业园西区134号，身份证号码也是3字头，而她记得父亲说过上海人的身份证号是2开头的。

小雅想，我这下跳出来可够彻底的啊，连户籍都改了，只差改名字和出生日期了，我这就变成一个苏州女孩儿了？真是有意思。

不过幸好小雅后来由于留学回国，顺利把户籍迁回了上海，否则以后来那些年上海户口的紧俏，她要一直留在苏州，还真是很难迁回去了，要真是那样的话，刘嘉明这次的好心可能就会办了坏事。

可以说，小雅其实真的很幸运，虽然她遭遇了很多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