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八十年代开工厂要求已经算很简单了。
若是放到后世,一个厂子要和各个部门都打交道,招商,环保。安监,卫生,水务,消防,质监,税务,劳动,公安,供电,城管等等。
每个部门都不好惹,有执法权的就好几个,要是随意出点问题,一个部门朝门上贴个封条,你就没办法正常运行,等整改后重新启动,就要多部门联合签字。
很难的啦。
只要一个部门不同意,你就复工不了。
所以,企业要生存,必须和各个部门处理好关系,任何人得罪不起。
上上下下都要关系顺畅,尤其是个下面的办事员不能有矛盾。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要是碰到那些手长心黑的人,他能折腾的你没有办法生存。
就以环保来说,这个水泥预制厂的环保问题如此突出,放到后世不仅会分分钟被关门,甚至负责人都要去喝茶。
而环保部门是有执法权的,如果抽检排放的水质不合格,就能当场封了厂子。
名正言顺,合理合法。
所有人都知道,早些年一切以经济发展为中心,所有事情都会为发展让路。
也不是政府不知道这些厂子会污染,但工作的重点是老百姓吃饱饭,脱贫致富,这个大前提不可改变。
至于环保的问题,就只能留到后世解决了。
这就是发展的代价。
就像一个穷苦的人,年轻的时候为了赚钱,不注意身体健康,几乎就是透支生命在赚钱,临到老,身体不行了,又只能用年轻时赚的钱去看病,怎么来怎么去。
可人们都知道这样不好,是个死循环,但大家却依然还是这样辛苦一辈子,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老了毕竟是老了的困难,若是不辛苦赚钱,他们连年轻时候都过不去。
王天孝对企业经营也不懂,他有限的知识都来自王鹏,那孩子博士毕业后,先是和别人合伙开办公司,后面又自己独立创业,几乎是白手起家,几乎经历了所有创业的艰难情况。
王天孝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他虽然不能给孩子很多帮助,可毕竟有在事业单位几十年的经历,会时不时给儿子分享一些他的看法,或多或少会给儿子一些启发和帮助。
如今,张文远看起来很迷茫,王天孝犹豫再三,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张文远是个对商业机会非常敏感的人,也很有魄力和能力,迷茫只是暂时的,只要稍微缓冲缓冲,他就很快能从千丝万缕的关系中梳理出适合他走的正确道路。
若是自己班门弄斧,反而可能误导他的思维方向,最终影响他未来走向。
“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你一定会理清思维。你现在迷茫并不是因为你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对陌生事物的不适应,我觉得你没有任何问题。”
“但愿吧。”
张文远悠悠叹息声,突然笑道:“很难相信,我竟然要被你鼓励。若是被别人看到我张文远这副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
“本来就是嘛,”王天孝哈哈一笑,“我就说你不需要吧,我就是跟着凑凑热闹,正儿八经行事还得是你。”
“嗯,我试试吧,”张文远点点头,又突然问道:“老王,你还没给我说,这次事情成了,你想要什么呢?”
“事成再说。”
“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事成之后什么都得不到?”
王天孝看着张文远的眼睛,笑了笑。
“若我看错了你,那本身就是我的责任,什么都得不到刚好是惩罚我。如果我没看走眼,那你就不会辜负我。所以,这个问题的考验是给你张总的,倒是与我没有太大关系。”
“哈哈。”
张文远哈哈大笑,拍拍王天孝的肩膀,“放心,我张文远不是那种人,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觉得也是。”王天孝也是笑笑,用手指指上面,“不过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和那些人打交道,你一定要多带几个心眼……”
“放心吧,老王,这种事你真的不要担心,别的我不敢打包票,唯独这种事,我必不会出纰漏。”
“好。”
王天孝想想也是,这种出身的人,一般都有很强的敏感性,还真不需要特别去操心这方面的事。
至于张文远说得有关他的好处之类,他也不担心,他从开始就准备着放长线,钓大鱼,关系第一,利益其次。
他相信,未来会一片大好。
步步为营,一步步铺展目标,他要多点开花,一起收获。即使其中某些收获没有达到他的目标,至少也能做到风险对冲。
天道酬勤,必不会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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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被换成文远预制厂的新厂已经开始正式生产。
在王天孝的建议下,张文远采取五班两倒的模式,通过提升员工工资,提升生产效率和速度。
因为工资比原来几乎高一倍,并且还制定了产量奖,每日对生产量多,质量也合格的班组额外进行奖励。
还提供免费的一日三餐。
员工们大受鼓舞,干劲十足,一天的产量提升到原来的三倍还多。
王天孝特意让张文远安排人要每一根水泥杆都要做好检查,每半小时对水泥浆进行抽检,保证过程不会有任何差池。
门口的看门卫本来以为他的外甥走了,就再也没有工作的机会,没想到新老板却依然十分看重他,还是让他做门卫,工资也适当上调。
要求是,他必须和之前一样,对来来往往的车辆严查细管,不让一个有问题的车辆进出,做好守门神的工作。
这当然王天孝的功劳。
王天孝发现那老头子虽然嘴碎了一些,可认真是真认真,他看过老头子记录的进出台账,非常详细,算是很好的把好了厂子的大门。
王天孝这段时间也会经常去厂子,他毕竟来自新世纪,即使再不知道什么,也是见识到很多先进的模式和思维。
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是这个道理。
而他的很多想法也让张文远很佩服乃至惊讶。
工厂管理和酒店管理完全是两码事。
酒店服务最主要的是服务质量,而工厂则是产品质量。
同时,工厂管理面临的供应链环节更为复杂,牵扯的关系繁多,员工也更多。
人多和人少,是两种管理模式。
人少的时候,企业完全可以人管人,任何事情下面的人只要听上面人的命令就可以。
但企业一大,靠人管人就不现实了。
首先就是人都会有私心。
有人的地方,慢慢就会因为利益,关系亲疏不同,逐渐形成群体,江湖。
慢慢就会拉帮结派。
这种现象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内耗,人与人之间不再是想着把事情做好,而是互相扯皮,都想尽可能为自己,或者自己的部门多争取点利益,从而将企业的利益置之一边。
还有,人是企业最不稳定的因素。
如果任何事情都需要人来判断是非,那必然存在不公平现象,时间久了,各种不公就会逐渐形成巨大的压力,最后闹出大事情。
所以,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聪明的企业家都会摈弃人管人的落后狭隘思维模式,转向用制度来管人。
制度就像社会运行的法律,企业制度一旦公布。所有人都应该遵守制度和权威性。
上到企业老板,下到所有员工,任何人违背企业制度,都要进行一定的处理。
这样坚持一段时间后,所有员工发生事情后,不是想着去看每个领导怎么样,而是直接按照公司制度,该如何就如何。
制度面前,人人平等。
文远预制厂很多制度给规章都是王天孝制定的,张文远也不小气,直接给他一个顾问的身份,薪水不定,直接给他两成的分红。
并且还说,等厂子彻底运行合规后,还要认真再研究股份的事情。
王天孝百般“推辞”后,无奈接受。
张文远之前也拉拢过他,但他没有接受,但这次却愿意,就是因为他知道酒店业并非张文远最核心的产业。
房地产才是。
他要从开始就进入这个房地产的版图里,占据一份股份,这样发展到未来,他就能获得巨大的收益。
甚至,如果搞得好,他还可以比张文远走得更远。
理想这东西,往往也是水涨船高,有了最低的基础,就能逐渐攀升,甚至来到原来几乎无法想象的高度。
随着工厂夜以继日的努力,总算生产出第一批合格的电线杆。
停滞一个多月的拉电入户工作又开始了。
先从王家村上面的芮家村开始,很快就又来到王家村。
这次,质量杠杠地,再也没出问题。
王大宝本来还要在医院待一段时间,可他听说工作重新开始了,就再也躺不住了,拄着拐杖就投入工作。
队上的人们被他敬业的精神感动,干劲十足,项目进展相当顺利。
王天孝也会偶尔关注这边的进展。
看到这种良好的态势,他也很开心,事情虽然波折,但最终还是回到原有的轨道上。
在这种热火朝天的状态里,终于到了王天诚离家的日子。
本来上个月就要出发的,但因为临时有了点情况,所以就推迟一个月,到了五月中旬才正式通知出发。
一家人罕见地凑在了一起。
就连王天忠夫妇也特意从市里赶了回来。
小小的地坑院摆了几张八仙桌,才将人们都安排好。
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小孩子们一桌。
王天忠看到王小兰还是训斥了几句,但也没有太多说什么。
毕竟他也知道母亲如今和妹妹已经重归于好,他就不要再掺合了。
提起那些不快乐的往事大家都不会开心。
本来今天大家心里都不会舒服。
他特意看看母亲另一侧的王天孝,又看看自己身边的王天仁,暗暗想这两个今天可不要起幺蛾子。
但王天孝似乎没有心情理睬王天仁,而是耐心给身边的王天诚说着什么,王天诚不住点头,兄弟二人感情真不错。
媳妇们和王小兰都在里面做饭,桌面上的菜也越来越多,看差不多了,王天忠就让大家都出来,简单吃点就行。
李雅丽今天也来了。
她没有特意去看余小凤,仿佛眼里就没有这个女人。
而余小凤那个吊死鬼如今也不敢再和李雅丽说什么过分的话,王天孝如今在队上的声望已经不同往日,大家都传得沸沸扬扬。
再傻,也知道他们两家也不是一个层级的人了,以后说不定慢慢连同桌吃饭的机会都没了。
还有就是她如今看到王天孝夫妇也有种说不出的憎恶。
前段时间,王天忠让他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孩子因为高烧已经有点问题了,幸亏发现的早,通过药物还可以调节,有望恢复。
若是拖得久了,孩子可能就真的要一辈子受羊癫疯病的困扰,那样他们做父母的也就要后悔终生了。
本来还想着是娘和大哥王天忠通知,没想到最后才得知开始竟然是王天孝先发现的,只不过是不方便说才和让别人转达。
王天孝一定在偷偷笑话他们吧。
幸灾乐祸吧。
看着我们家孩子出了问题,不知心里多高兴,故意做出一副好人的样子,在娘和大哥面前装腔作势,真的小人行径。
他不会还等着我们去感谢他吧?
休想!
他那点小算盘打的倒好,痴心妄想!
余小凤想着想着,不时透透去看对面的李雅丽,想从她身上看出几分笑容后面掩饰的恶毒。
但她迟迟没有等到。
李雅丽正和二姑娘小兰聊得开心,一边的三姑娘小竹也是掺合到里面一起闲聊着。
又在蛊惑人心。
这个老乞丐养的闺女,一辈子都是这种不要脸的样。
看看,看看,仗着男人中了狗屎运有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尾巴都翘到天上了。
还真是不知道羞耻啊!
看人坐得差不多了,王天忠站起身,扶着桌子,看了所有人一眼,朗声道:“吃饭之前,我大致说一下啊。后天就是天诚离家的日子,他是四年兵,大概率会在藏边……”
“藏边是哪里啊?”王天信问道。
“知道在边上就可以,反正很远。”王天义没好气地回答声,示意王天信安静一些,不要打断大哥讲话。
王天义一直是王天忠的忠实拥护者,也是王天忠在老家的代言人。
基本上不是什么大事,以前都是他来主持,而稍微大点的事,也是由他来征询王天忠的意见,然后再传达给兄弟们。
他看到王天信打断王天忠的话,很不开心。
王天信小声都囔句,“还是不懂。”
王天诚在桌子底下拉拉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今天我们兄弟姐们都汇聚在这里,除了小梅没法回来,其他都到齐了,一起送送天诚。我建议,我们一起和天诚喝一杯酒吧。”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大家也纷纷提起杯子,就连小朋友们也端起糖水杯,像模像样的举起来。
“天诚,你也说几句吧?”王天忠对王天诚说。
“欸。”
王天诚端着酒杯,看看母亲,看看兄弟姐妹们,眼眶突然湿润了。
“本来我还想说点啥的,但是现在却不知道能说啥。这次出去要四年,还不知道中间有没有机会回来,家里事情就要多劳烦各位哥哥姐姐了,我先喝一杯。”
说着,不等大家说啥,他先是直接干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娘,我出去后,就没办法在照顾你了,你要保重身体,有事情不要急,多和大家商量,要不我在外面也会担心的。”
又是一杯。
第三杯提起后,他看看王天孝,又看看王天仁,苦涩地说:“二哥,三哥,我们是亲兄弟。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没必然闹得这么僵。今天我敬二位哥哥一杯,希望你能以后能和睦相处。”
王天诚的酒杯举在空中,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除了孩子们依然还不知所措,大人们却一瞬间都显得有些很尬。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王天孝和王天仁。
等着他们俩表态。
王天仁耐不住众人目光,有点委屈地说:“我对二哥并没有什么意见,主要是二哥总是看我不顺眼。所以啊,这事还是要看二哥的态度,我怎么样都行。”
众人目光又回到王天孝身上。
他举着酒杯,倒是没有在意其他人,而是首先看向妻子。
如果,他今天喝了这杯酒,那就是和王天仁夫妇的谈和,至少形式上是放下了姿态。
那妻子受得委屈呢?
难道就这样轻描澹写的过去了?
妻子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苦,被王天仁夫妇欺负成那个样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下?
这些人如今这样看着自己做什么,倒好像问题出在自己的身上了。
杀了人,放下屠刀,就想着立地成佛,那被杀的人呢,谁替他们想过。
他澹澹地看了眼王天诚,将酒杯放回桌上。
他有点,生王天诚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