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大宝走后,王天孝看看时间,才十点刚过,离下午两点还有不少时间,便去了镇上的药品供销社,找米青松谈草药种植的一些技术。
自从蒲公英和茵陈播种后,他其实一直没有和米青松断绝联系。
他知道米青松是中草药种植的大老和专家,所以基本上过段时间就会登门拜访,说是汇报工作,实际上却是一方面学取更多知识和经验,另一方面吧,还有他自己小九九。
依照他的构想和预估,今年两种草药应该有几万斤的收成,即使在打折,三五万斤肯定有。
草药不比一般的农作物或者经济作物,它的出售是需要专门的客户或者渠道。
要不然,如此巨大的药材,谁能一口气吃得下来呢。
民间渠道王天孝暂时不做第一手的考虑,他从开始就谋划着将草药卖给供销社。
虽然供销社的价格相对低一些,可胜在稳定,而且可以大量吸纳,这样他就不用特别操心销售这方面的事了。
但要吸纳这么多的量,清泉镇这种乡镇的供销社显然不够格,就如同王天孝当时买种子供销社需要从外地调取一样,供销社要消耗吸收这么多草药,同样需要找更多的渠道。
或是联系上级部门,或者呢联系对应的药材加工公司或者制药厂。
王天孝初来乍到,还没有这方面的资源,他只能将筹码全部押在米青松身上。
王天孝跑遍镇子几个供销社和商店,才买到一条“凤凰牌”香烟和两瓶庆城白酒。
要说这凤凰牌香烟,也不算啥特别好的烟,比起什么红塔山和哈德门等等都要便宜很多,只是比灰兔,牡丹,云烟这种类型的稍微贵一些。
但凤凰牌香烟却是一种很特殊的烟。
它在制造时仿佛是里面加了特殊的香料,导致这种烟有股异香,点燃之后,附近都是它的香味。
王天孝以前就知道米青松喜欢这种牌子的烟,所以每次去看他,一定都不会忘记带两条,只是没想到,这种烟好像卖的越来越差了,也越来越难卖的到了。
王天孝从那个卖烟的小商店出来,都走了一段路了,突然又倒回去,将店里所有的凤凰烟一次性全部买完。
他顺便还询问了这种烟为何现在这么难买到,得到的信息是生产这品牌的烟草好像供应困难,所以上游都是限量供货,若不是他的小舅子刚好有关系,还不一定能拿的到。
王天孝得知这个信息,眼珠一转笑道:“这样老板,我特别喜欢这种烟的味道,以后这种烟只要到货,全部给我留下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商店老板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黑漆漆的牙。
“我看不是你想抽,而是想给别人送吧?”
“嗯?”王天孝微微一愣,也没否认,“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干啥的,卖烟的。你说话嘴里根本没有烟味,身上也没有烟味,手指没有澹黄色,牙齿白皙干净,一看就不是常抽烟的人。”
“你观察还真仔细啊?”王天孝没想到民间有高人,不仅由衷感叹。
“至于说送人呢,也很简单,既然你不抽烟,那一定是送别人呀。但我认为你不是送亲戚朋友,更不会是送家人,而是应该送给你有求于别人都人,我说的对吧?”
王天孝更是惊讶了。
这个小老板,都能做侦探了。
“你也别惊讶,这其实特别简单,你想想,谁会愿意为了一个自己亲近的人,去做这么多事呢?人啊,可不就是将最好的耐性送给别人,而把无所谓留给家人嘛?”
老板说着,将一共四条的凤凰烟全部给了王天孝。
“我给你留着就是,但是这价钱嘛……”
“价钱好说,以后我给你多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每条,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将烟再卖给别的人。”
“放心,我小舅子说了,他们将要转向南方市场,做典型的牌子,以后这里就不怎么供应了,恐怕这清泉镇,甚至是庆城时,除了我老米,再也不会有人能拿到烟了。”
“那就好。”
王天孝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年代还是有些聪明的人,他以前将时代的局限性笼统放到他们身上,给他们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刻板印象,委实不对。
庆城白酒是一种庆城本地产的白酒,定位有点像后世的牛栏山和老村长这类。
度数不太高,味道一般般,对于酒量不错的人,这种不会超过四十度的白酒,喝起来完全没有啥味道,比水好不到哪去。
因为是本地酒,所以市面上会出现包装好的和散装两种。
老百姓一般都喝散装的,用个塑料壶去打十斤,也就是两三元钱。每天干活回来,困了烦了乏了,喝那么一小盅,一两多的样子,立刻能活力四射,精力充沛。
对于“体面人”,一般都是喝瓶装,瓶装的度数稍微高一些,毕竟不像散装的那样容易被零售经销商掺水进去。
米青松对这种庆城白酒格外喜欢,甚至超过省城产的彭阳春和隔壁省的名酒西凤。王天孝也是投其所好,基本每次都给他带两瓶。
当然,王天孝没有在供销社里忘记买二斤葵花籽和两斤水果糖。
他将两份东西分开打包,这是给供销社柜台两位女同胞所备。
王天孝和她们如今也已经很熟悉,每次去见米青松,都会给她们带点零食吃。
一来二去,两个女人也都对他很是热情。
他打算从上到下将供销社彻底拿下,平时铺路搭桥,关键时候才能畅通无阻。
这是他重生后自然而然学会的能力,就好像突然开窍了。
他深知,这个世界上除了非常罕见的真情,其他人和人不过都是互相交换,只不过看用来交换的筹码是什么。
王天孝从供销社的侧门进去,轻轻敲了敲后门,在两人开心中将带的东西递给两人,然后又顺着外面的楼梯来到二楼。
供销社一共有两层房子,外加一个后院。
院子是一圈的平房,充当各种药材的仓库,前面两层的底层是对外窗口,上层则是一个阁楼,基本属于米青松特有空间。
王天孝也算是轻车熟路。
他进去的时候,米青松正在看录像带。
在这个电都还没送下乡,进去村子的年代,米青松能拥有一台播放录像的设备,王天孝第一次看到时非常震撼。
更让他惊讶的是上面的录像都是外国话,而且不是英语。
王天孝没学过英语,但是听儿子给孙子辅导经常说,他可以确定录像里的人说得并不是英语。
“天孝啊,坐。”
米青松将录像机暂时关了,过去给王天孝泡了一杯茶,放到茶几上。
他自己一直是端着个紫砂的小茶壶,想喝时直接端起茶壶就朝嘴里灌,说是不精致吧,茶壶还不错,说是精致吧,总有种牛嚼牡丹的粗糙和冲突。
“这是给您捎得烟和两瓶酒,您慢慢抽,慢慢喝。”王天孝将烟酒放在茶几侧面。
“你每次都这么客气干嘛,人来了和我聊聊天就行,还带什么东西呢,破费。”
“又不是啥值钱东西,”王天孝笑笑,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每次来请教您知识,不需要交学费嘛,您给我知识和经验都是无价之宝哦。”
“都是些没用的经验,算啥无价之宝。”
米青松很客气很谦虚,但也很高兴。
他发现王天孝不仅很有思维,又很会来事,不是那种死板教条的年轻人,对他的欣赏就越来越多。
基本是王天孝请教问题的时候丝毫不遮掩,能说得全部悉数传授给王天孝了。
“怎么样,现在都三月了,新苗出的怎么样?”
坐下后,米青松很快谈到了正事。
“还行,除了少部分地方不是很理想,绝大部分都已经出的差不多……”
“不理想,具体是怎么个状态?”米青松打断了王天孝后面的话,他不想听好的,只想听问题。
“就是出苗率很低,而且即使出来的那些,似乎生机有限,长得相当慢,怕是一时半会也长不大。”
“岂止是一时半会,怕是再也赶不上趟了,”米青松皱皱眉头,“草药也是一种植物吧,所有的植物都要满足一定的生长周期和生长条件。”
提到专业问题,米青松每次都是滔滔不绝,就像是一个瘪了的气球重新充满气,又支愣起来了。
“生长周期就是说在一定的环境和气候温度下,每种植物都有生命起始和结束的过程。你知道嘛,我们老祖宗为什么会有二十四节气,那不就是应对周期嘛。这可是千百年来积累下的经验,是财富,我们绕不开这种规则。”
看王天孝还在迷惑,他又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的草药现在没有发苗,那就是错过了周期,后面即使再出苗,也因为错过周期而不会有任何结果。就像……”
老头想了想,举了个例子。
“就像那小孩子,你小时候不给他吃饱穿暖,补充好各种营养,导致他没有长好个头。等过了二十多岁,你就是整日尤鱼海参,熊掌燕窝给他喂着,他也不会因此长得高,就是因为他已经错过了生长周期。”
“我懂了,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还有些地方没有出苗,就不用继续纠结出苗的问题,即使再怎么放出来,也赶不上成熟结果的时候,是这个意思吧?”
“嗯,差不多。”
米青松点点头,又道:“除了周期,影响植物生长的还有环境。这环境包含就多了,例如水分,土壤,温度,阳光等等,甚至还包括周围的物种都可能导致不同的生长状况。这些都要重视起来,不能毫不在意……”
王天孝认真地听米青松说着,心里也在记着。
尤其是说到针对两种药材的具体要求,他更是一个字都舍不得错过。
而他的认真态度,也让米青松很满意,说得更有劲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久,转眼就到了中午12点多,下面的人上来问米青松午餐吃什么,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米青松一摸脑袋,哈哈笑道:“原来这么晚了,这样吧,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我们继续聊。”
王天孝却站起身,连连摇头,“不麻烦米老了,我下午和人约好谈事情,这就要走了。”
“急啥,天大的事情总要等着吃晚饭再说吧?”
“真的不用了,下次有空我再来找您,请您吃最正宗羊肉泡馍。”
“那……行吧,既然你确实有事,那我就不拦你了。”
米青松送王天孝出来,又将他送下楼梯。
看着他匆匆离去。
一直到人影消失,还不住地点头。
满脸的欣赏和安慰。
.
王天孝在街道顺便吃了碗饸烙面。
放了很多辣椒,又让老板特意多加一些葱花和香菜,泡一根油条进去,美美吃了个饱。
吃晚饭赶回村里,发现人们已经零零散散开始朝“会场”汇聚。
村里的会分为村民大会和自然队的队会。
村民大会一般都是在王家村的小学大院召开,时间都会选择周末,没有学生上学时开。
而每个自然队,也有自己的开会场所。
王天孝家所在的三队,开会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地坑院,经过加固和改造,能容纳一两千人。
地坑院里所有房屋都已损坏,被当做开会的地方后,便在下面新建两间瓦房,里面放一些开会的桌子,用具,大喇叭操作台等。
王天孝刚回到队里的大路上,就听到大喇叭在喊:“三队的同志们,开会啦,在老地方开会啦,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商量,不来的话,就要吃亏啦。”
大喇叭的声音很大,而且是一遍一遍反复播放,保证能传播到每一家人耳朵里。
王大宝很会调动老百姓的心,他也不说具体是啥事,反正就说不来就要吃亏。
那肯定没有人愿意吃亏了,所以都纷纷嚷嚷地向目标地走去。
王天孝将摩托车停在地坑院,刚好碰到母亲出来,便陪着母亲一起过去。
母亲其实对他今天回来开会有点意外。
严格来说,王天孝其实不算是王家村人了。
他现在是城镇的非农户口,在王家村的户主其实是妻子李雅丽。
所以,一般不管是村上还是队里找人,都会直接找李雅丽。
既然不是户主,参不参加这种会议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也不知道是开什么会?”
母亲最近的身体还行,小脚走起来,丝毫不比王天孝慢,她一边走,一边都囔:“整日开那么多会做啥,还不如将时间省下来干点实事呢?开会能开出大白馒头?”
王天孝笑笑,解释道:“应该是说拉电的事。”
“为了那个啊?”张玉凤想起什么,转身问王天孝,“那个电,真的有用?”
“当然有用,而且是很有用,现在城市里乃至很多乡镇上都通电了。有电就能用电灯,不再是黑漆漆的煤油灯了。”
“我听那大宝说得跟仙术一样,我可不相信能有这么神奇。”
王天孝笑道:“您这边的电我会帮您出钱,所以就不用担心了,放心等着用就好。”
“说是五十块钱来着。”
“对,是五十块。”
“这么多啊,”张玉凤还是很心疼,“花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划不划的来?”
“划得来,绝对划得来。”
“行吧,那就按你说得办,又要让你花钱了,最近你给娘花的钱可不少,你能应付得过来嘛,实在不行,娘这里还积攒了一些,我拿给你。”张玉凤说着,准备去掏里衣口袋的东西。
“不用了,我应付得来。你儿子现在可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现在我好着呢。”王天孝压住母亲的手。
“真的?”张玉凤看着王天孝的眼睛。
“可不嘛,我啥时候骗过您,再说了,您也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
“那行,我就不坚持了。我听你的,若是会上是因为这件事,我就同意。”
“好。”
王天孝很欣慰。
母亲那种顽固的性格现在慢慢变了一些,他也就轻松很多。
他一直觉得很多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和父母和解的过程。
他和母亲之间的隔阂正在变得松软。
去向会场的路上,他也碰到了王天仁,看着他们手里牵着的孩子宏伟,也不知王天忠什么时候才通知他们。
王天仁夫妇也注意到陪着母亲走路的王天孝,刚好看到王天孝转头看他们,顿时露出澹漠的神情。
德行!
王天孝转回头,心里暗暗发笑。
这对夫妇,真得是既可恨,又可笑。
因为陪着母亲,所以走路速度比较慢,王天孝到达会场后,现场已经人山人海,几乎是全队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大家每个人都是屁股下面垫着几页砖头,或者就席地而坐。站在上面看,全是脑袋,像是一排排的黑西瓜。
在众人前面,摆放着一排两章课桌拼凑的主席台,上面铺着玫红色绒布,看起来像模像样。
绒布上,放着一个话筒和一叠纸,可能是担心纸被风吹走,上面还压着一块红砖。
队长王大宝就站在主席台后面,不时抹起袖子看着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