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二十八年一月十九日,看上去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这一天所发生的剧变,最开始是南阳城中一个卖盆栽的花农所发现。
卖花的是个老头,当时他正借着街道上一间铺子的帐篷乘凉,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虽然深冬的南阳城仍然燥热的如同一个火炉,但也总比站在阳光下受罪好一些。
老农靠在躺椅上假寐,嘴里面轻哼着一首民谣,当唱到第八遍的时候他有些恼怒,忿忿坐了起来。
“这额头上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有完没完?”
他大声抗议道:“一天比一天热,难道就不能下场雨?老天爷莫非要活活烫死我们这些苦百姓不成!”
四周路过的行人听见了他的抱怨,纷纷扭过头看了一眼。
旋即老农有些得意,十分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当下就捋起了袖子,打算问老天爷好好讨要一个公道。
“老...”
就在起身钻出帐篷,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时,他嘴里面说出的话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一般收回,模样看上去异常滑稽。
老农咽了咽口水,像一只呆了的木鸡。
围观的群众觉得有趣,笑了笑后伸长了脖子,仰头高傲的看着天空。
旁边的人受了影响,也好奇望了一眼。
嘈杂的街道迅速变得安静下来,连拉客的老鸨也停止了吆喝。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如同一群露出长颈的待宰的鸡。
现在是正午时分,天上万里无云,只有一个赤黄色的大圆盘。
这个圆盘经常都能见到,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它变得更大了一些。
而且还在继续变大。
仿佛是昊天不满那个老农的不敬,要将烈阳扔到地面砸死他一样。
老农又吞了一口口水,感觉照在身上的光线又热了几分。
他最先发现,也是最先反应过来。
两根年迈的老骨头重重跪在坚硬的石砖上,膝盖处传来骨骼要散架一般的声响。
老农原本想表现的有文化一些,但想来想去也没记起来恕罪那两个字。
他颤颤巍巍,垂低脑袋说道:“饶...饶命。”
这时其余人也回过神来,纷纷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
在老农面前有几盆新栽上的花,此刻以肉眼能见的速度生长,变得更加茂盛了几分。
娇艳欲滴的花瓣在热风中摇摆,像是要高兴地跳起舞蹈。
老天没有听见这些人的求饶,炙热的太阳压的更低。
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有一人醒悟,大喊道:“快去请庙里的大师!”
又有一人说道:“还要请夏将军!”
“请夏将军有什么用,镇南军又不能上天!”有人纠正说道。
在城南外的一座矮山上,一位老僧走出庙门外也看到了这幅景象,手中盘动的佛珠突然僵住,弯腰行礼念了句佛号。
消息不用传回将军府,因为整座平康城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发生什么事。
在大陆的南边,小院深井的水开始沸腾,不停冒着滚烫的热气。
在北边,山上落尽了枯叶的树枝开始发出嫩芽,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恢复成了一片翠青。
路边的野花频频盛开,现出了无穷生机。
在雪原,万古不减的冰层融化了几分,多了无数条清溪流入大海。
雪原之中有一座如梦如幻般的城池,一砖一瓦都是晶莹剔透的寒冰凝成。
雪城是天秦人最后的居地,每一寸地方都格外珍贵,但在城中央却有座宫殿,这也显出所拥有它的主人身份尊贵。
宫殿中央一方水晶王座上坐着一个人,宽大的黑袍将他的容貌和身形尽数遮拦。
**师握拳堵住嘴,但剧烈的咳嗽没有半点减少,反而有愈发愈烈的征兆,仿佛肺腑都要钻出来一般。
许久过后他直起了身子,喝下一口热茶。
**师看着下方一个长发斑白的少年,开口说道:“想办法把这个人找出来。”
白发少年微微偏头,问道:“杀死?”
**师说道:“不,抓回来。”
少年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走出了宫殿。
...
大陆的西边有一座破旧道观,此时有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人站在石阶上,也做出抬头望天的动作。
但他视线所在没有落在那轮巨大的烈阳上,而是目光透过烈阳,望向更远处的苍穹。
道人抬手五指快速掐动,同时脸色萎靡了几分。
他在观星辰,他在算天。
片刻后他停下来了动作,两道白眉紧紧皱在一起,缓缓摇了摇头。
“算不明,看不透。”
随后他又想到了年前冬天在长安城中的那两道龙虎光影,叹了一口气。
“变数太多。”道人开口说道。
...
在一片望不见边际的北海上,有一艘破浪前行的木舟。
木舟很小,看上去很容易被咆哮的海水吞噬,上面坐着一个人。
柯白梅将鱼钩上的一条鲜鱼取下,剥干净外皮后又剃掉了鱼骨,再将鱼肉削成了蝉翼般的鱼片。
他用手指捏一块鱼片沾了些酱,正打算放入嘴中的时候感应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
柯白梅偏过头看着身后的方向,仰天大笑几声。
“哈哈哈,不错,不错!”
鲜鱼片嚼入嘴中,口感嫩滑多汁,不知他夸的是鱼肉的味道还是那个人。
...
太阳离地面越来越近,在人们的视线中的赤黄色圆盘越来越大,但终究还是没有真正落下。
说回南方,在平康县境内的某一处。
红果叶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始终紧紧盯着盘坐在石台上的贤一,不曾挪动半步。
现在红果叶待的地方深入了地底数百丈,而且所有的注意力又放在贤一身上,除了觉的石窟中的空气更闷了一些外,没有感受到外界的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贤一终于睁开了眼。
他经历了脑海中和身体上同时承受的剧痛,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但事实上从他闭眼到睁眼只耗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在贤一清醒后发现的第一件事是他的僧袍完好无损,但体内的贴身衣物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贤一窘迫,伸手将衣服拢紧了一些,抬头看见满脸严肃的红果叶。
“如何?”红果叶点燃灯烛,开口问道。
贤一讪笑,身子往后缩了缩。
红果叶了然,右手在左手五指上拂过,手中便多出来了几件衣物。
红果叶随手将衣物扔给贤一,继续问道:“怎么样了?成功了吗?”
贤一闭眼感受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和阳星联系在一起,转过身穿上了衣物后愣在了原地。
在内心自嘲一句,真是跟着伟正正和许龙虎相处久了,连自己也变得神经大条起来。
红果叶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模样,任谁在亲眼见证了这种大事都很难平静下来。
“到底如何,你说句话。”红果叶催促说道。
贤一也是感觉在做梦,竟然真的跟这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扯上了联系,这比得知了跟自己相处十六年的师傅是大陆最强者还要更加难以相信。
他在心中想道,莫非我也是要记载在史册上的人物?
这简直是传奇,比许龙虎的天生圣体还要传奇!
顿时贤一不知自己身为传奇人物要如何言行举止,结果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说道:“应该...成了吧。”
红果叶皱眉,问道:“什么叫应该成了?”
“我试试。”贤一开口说道。
话音落下,红果叶便感觉场间被带起了一阵急风。
再看石台上空无一物,贤一的身体已经消失不见。
红果叶微微眯起眼睛,靠着强横的神识捕捉到一丝轨迹。
随后红果叶偏过头,看见贤一重新出现在了石窟的东面,下一刻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贤一脸上有难以遮住的喜色,兴奋说道:“我成功了!”
听闻这句话后红果叶长舒了一口气,随意的坐在了石台上揉了揉眼,以此舒缓眼内残余的刺痛感。
贤一看着他这幅疲倦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在确认了这一让人震撼的事实后红果叶反而放松了下来,微笑说道:“没什么,出了你这种人物,我替大南高兴。”
贤一只觉得修炼踏天步的过程实在太艰难,修炼念力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昏迷,在进入通脉后期后又一次次的被打击。这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还在没有动过放弃的念头,一直坚持了下来。
成果来之不易,贤一按捺住内心想尽兴施展一番的想法,看着红果叶真诚说道:“前辈,这次多谢你了。”
“有什么好谢的,当日只要你坠下的地方偏差几分我也无能为力,这都是天意。”红果叶开口说道:“反倒我还要感谢你让我见证了这么一场盛事,到时候后人将你写入书中的时候我还能沾些光。”
贤一嘿嘿傻笑了几声,说道:“前辈你别打趣我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红果叶对于这一声声的前辈称呼大感欣慰,感慨这种好事幸亏没有发生在狼子野心之人身上。
随后他开口问道:“你刚才施展的可是踏天步?”
贤一点头,说道:“正是。”
“你身体内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这种功法暂时还是不要施展,以免有所损伤。”红果叶说道。
贤一笑着说道:“前辈放心,我身上的伤势已经全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