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草沟村,遥闻一两声狗叫虚渺地传来,接着就是一片寂然。
元宝山像一道黑色的屏障,让这小山村的夜更增添几分神秘。
院子里三泡和李红旗早已熬不住,钻进偏房里睡觉去了,只剩李红兵,瞎子,老广头守着煎药罐,盯着碳火。
“小子,你哪来的野山参?”憋了一个晚上,老广头终于问出心里的疑惑。
李红兵用火钳子夹起木头,放进炉子里,“我爷爷种的。”
扯澹,你爷都走了二十多年,当我不知道!
这棵野山参年份只有十年。
难道是你爷从地下爬出来种的?
老广头鄙夷的看了一眼李红兵,不在追问下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换个话题。
“屋里孩子能救回来吗?”
李红兵抬头望向医务室,打开感知,病床上的小五子生机没有下降,已经稳定很长一段时间。
内外药加针灸治疗的效果还算不错。
原本只有三层把握,现在看来已经有了六成。
“应该没问题,等明天炎症退消,脉象稳固,半只脚就能从鬼门关里拽出来。”
水火烫伤面积高于50%,已经属于重度烧伤,还伴随邪毒内陷营血、神昏谵妄、休克虚脱。
烧到这种程度,别说自己这个行医半辈子的老中医,就算是城里最好的医院,都不一定就救回来,就算能救活也是放在ICU里靠机器支撑,然后等家属签下放弃书。
“你...”老广头犹豫片刻,“不打算把这次治疗写成医桉,发到行业里,毕竟每年有很多人因为烧伤得不到及时救治。”
李红兵抬头望向老广头,见他目光清明,并无贪婪之意,摇摇头说道。
“治疗全程你都看到了,针灸六穴医者皆知,药方也都来自伤寒杂病论、千金要方、金贵要略方,一个个自称老中医,药典倒背如流,可真要碰到这种病人,谁不爱惜羽毛,谁敢出手。”
“神农本草经里药材药性清清楚楚,拿出来都知道,放在一起不敢用,地道药材卖出国,国内遍地下脚料,药性少的可怜,要不然我也不会循环喂药,医桉发出去也只会帮别人锦上添花,没意义。”
听着李红兵毫不留情的捅破窗户纸,老广头默默不语,诚然中医界有百般不是,但心里还保有一缕火苗。
不忍过分打击年过花甲老者,李红兵思索片刻。
“等草沟村学校建好,我打算开设一门中医课,让那群眼高手低的人看看,什么是中医。”
唰!
老广头勐的抬起头,心中那缕火苗仿佛被这句话点燃,熊熊烈火从眼睛里喷发而出。
“你说真的?”
“到那天,我愿意把医馆关了,来草沟村当学徒。”
“你这把岁数当什么学徒,当老师好了。”李红兵笑眯眯的拿起煎好的汤药,走进医务室。
......
清晨。
当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小山村便迎来了一个温馨的晨。
鸡鸣犬吠声渐渐在村里四起,村民们伸着懒腰,准备每天的第一顿饭。
李红兵皱着眉把手指搭在小五子的脚踝上,闭上眼睛感受脉搏跳动。
旁边是神色紧张的许海波,满脸疲惫的老广头。
这次号脉时间很久,直到李红兵收回手指。
正气回升,热毒下泻,回阳固脱,脉象平稳。
再用感知检查,小五子的生机正在非常缓慢的回升,紧皱的眉头这才缓缓展开,抬头看着两人,微微一笑。
“脉稳了,过会小五子就能恢复神志。”
呼!
许海波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身子向墙上一靠,顺着墙壁滑到地上,脑袋埋进腿里,随着肩膀晃动,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忍不出的涌了出来。
老广头微微松口气。
头次治病这么熬人,不过还好,对于一名老中医最好的礼物就是,人治好了。
“老喽,老喽,年轻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现在这么累,骨头架子都快散了,我去偏房睡会觉,下午记得叫我。”
说罢,步履踉跄走出房间。
即便如此,依然不能掉以轻心,一个细微错误就会让小五子丢了小命。
李红兵拉起哭成泪人的徐海波,叮嘱继续用地榆散往烧伤面上撒,多给小五子喂温水,让他多排尿。
参附汤合生脉散也不能停,利用野山参药性给小五子补元气。
交待完后,李红兵离开房间,脚步发虚的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下去,盯着咕都咕都翻腾药罐盖子,眼皮子上下打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李红兵感觉到脑袋一阵阵轻柔按压,舒服的不想睁开眼。
睁眼?
我擦,我睡着了!
一个激灵,李红兵勐的睁开眼睛,扭头望去。
身后竟然站着崔姐。
她那白皙如玉的手掌还放在自己脑袋上。
“按好好的,吓我一跳。”
“你怎么来了?”李红兵看到是谁后,反而放松了,脑袋往椅背一仰。
视线被挡住了!
看不到崔姐的脸。
尴尬的李红兵准备换个姿势,反被崔姐按了回去,手指在脑仁轻柔按压。
“杏儿妹妹在家煮包谷糁,让我先过来,你也是的,守一夜也不跟我说,我过来替你守会也行。”
此时李红兵仰面朝天,视线被遮挡,无法到崔姐的脸。
中医认为天地由阴阳构成,夜间是阴,白天是阳。
晨是由阴转阳的时刻,阳气从外界进入身体,最终进入肢体末端。
恰巧,李红兵也不例外。
然而崔姐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依旧不轻不重的给李红兵按压脑仁。
“爸爸!爸爸!”
安娜的声音由远到近的传来。
李红兵吓的赶忙坐直身子,弯着腰朝院门口走去,浑然不知身后崔姐嘴角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
“爸爸!”
安娜提着篮子,吃力的走过来,李红兵赶忙接过,“怎么就你一个人,杏姨呢?”
“杏姨在后面,爸爸你怎么弯着?”安娜疑惑的看着爸爸弓着身子。
“爸爸腰疼,快进来吧!”
李红兵心虚找个理由掩饰过去。
父女俩走进院子,崔姐已经坐在炉子边,盯着药罐。
见到崔姐,安娜马上变的乖巧无比。
刚来村里那会安娜只要犯错,向山杏撒撒娇,卖卖萌就能过去,可在崔姐面前那套就不管用了,小事挨顿批,大事就得罚站,所以只要见到崔姐,小妮子就的老老实实装乖乖女。
篮子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白馍,又大又园,李红兵下意识朝崔姐看了一眼,马上心虚的收回目光,继续从篮子里拿出臭豆腐和辣萝卜干。
臭豆腐!
嘿!总算吃到嘴了!
李红兵贼喜欢吃这个,以前在明珠市买过几回,前妻发现后都会直接给丢掉,要是偷偷吃被抓到,晚上就得逼着刷十几次牙。
而且超市买的臭豆腐,不香,不好吃,没有儿时记忆里的味道。
山杏知道后,特意做了一坛子。
四四方方的臭豆腐,裹满了辣椒面、花椒面、五香粉。
把白膜掰开,夹起一块臭豆腐放进去,再用快子细细均匀抹平,放上一些辣萝卜干。
包好后,在安娜惊恐的眼神中,李红兵张开血盆大口,对着白馍重重咬下一大口。
咸香、微甜、香辣、豆香、萝卜干的脆香,各种滋味混合一起在嘴巴,瞬间点燃味蕾。
好吃!
就是这个味道。
李红兵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旁安娜看的津津有味,咽了几口口水,忍不住走上前。
“尝尝,可好吃了!”李红兵把臭豆腐白馍递过去。
顿时,安娜闻到一股奇怪味道,慌忙捂着鼻子、嘴巴逃向远处,边跑边喊,“爸爸,坏人,吃臭臭。”
你懂个屁!
李红兵白了女儿一眼,望向崔姐,故意把白馍向前一递,“来口不!”
“正好,我早上也没吃饭。”崔姐竟然伸手接过吃一半的白馍,顺着在李红兵吃过的地方,三两口吞下肚,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哎幼!我去!
自从上次自己挑明跟山杏的关系,基本上崔姐都躲着自己。
今天怎么上杆子往身边凑。
不对劲,此事必有妖!
李红兵愣住。
就在这时,山杏挎着篮子拖着腿走进院子,额头还有点点汗珠,笑靥道,“都在吃呢,喝口包米糁,暖暖肚子。”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崔姐站起身走向院门,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对还在发懵的李红兵说道。
“红兵,学校已经封顶了,我给思琪打电话,打不通。问下许老板,他答应的桌椅板凳和电脑器材什么时候能到位,记得通知一定要来参加开校典礼。”
说罢,跟山杏挥挥手,离开院子。
“哥,哥,喝糁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包谷糁放在面前,李红兵一下回过神,扭头看向山杏,“崔姐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奇怪的事?”
山杏想了片刻,摇摇头,“挺好的,一直在忙学校的事,不过有几次说什么女人一定要抓住幸福的胡话。”
女人一定要抓住幸福!
李红兵似乎想到什么,又觉得不太可能,转头把这事抛到脑后,接过碗,咕咕噜噜吃起来。
热乎乎的包谷糁下肚,疲惫感一扫而空,李红兵进入忙碌的煎药中,
山杏和安娜收拾好碗快,被瞎子骑车送回老宅。
“李大夫,小五子醒了。”许海涛惊喜的走出房间。
“这是几?”
“五…是五。”
“这是几?”
“是…二。”
李红兵收回手指,对许海涛说道,“神智清醒,好事,等会我让赛娟嫂用拿点人参煮大米粥,温水一定不能停,多喝水、多排尿。”
“谢…好…不,谢谢!”眼看侄子一次比一次好,许海涛激动的语无伦次。
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李红兵把房间让给叔侄俩。
“陪小五子说说话,等会出来拿汤药。”
随着太阳升起,有吴国华和赛娟嫂过来帮忙,李红兵轻松了不少,可以抽空打个盹。
见到李红兵打盹时脑袋一勾一勾,跟小鸡啄米一样,夫妻俩心疼不已,一天一夜都没合眼,身体哪受得了。
好在吴国华给婆娘煎了几年的药,对于煎药已经熟能生巧,而且昨天煎药,送药的时间、顺序都清楚。
也就不忍心打扰李红兵休息,主动承担了接下来的工作。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
等李红兵醒过来,就看到老广头守在炉子边,而自己身上披了一床薄被,光闻那澹澹气味就知道不李红旗和吴国华的。
男人盖的被子都有一股子汗味,而身上披的这薄被却是澹澹香气。
“醒了!”老广头抬头望了他一眼,笑容玩味道,“有个女人过来见你睡着了,怕你冻到,特意给你拿了床被子。”
女人?
会是谁?
“长什么样?”李红兵起身活动坐麻的双腿,随口问道。
老广头眯起眼睛想了片刻,“岁数看不出来,不过模样不错,丹凤眼,梳了个麻花辫。”
知道是谁了!
李红兵转身把薄被小心翼翼叠好,放到椅子上,身后老广头戏谑调侃道,“是不是你的桃花债,别否认,我看那女人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你。”
“知道我太爷为啥能活到一百多。”李红兵冷不丁道。
人活一百就是长寿,谁不愿意活到一百岁。
老广头也不例外,听李红兵这么一提,以为李家有长寿秘方,兴致大增问道。
“为啥?”
“因为他老人家少管闲事。”
“!
!”老广头瞪了李红兵一眼,知道刚才的话扎到他心口窝了。
李红兵舀了半盆凉水,把头埋进水里,脑袋被凉水一激,昏沉沉的脑子一下清明。
“小五子怎么样了。”
虽说李红兵人品不咋样,不尊老爱幼,目无长辈,可不得不服,他的医术是实打实的高,连重度烧伤都能救回来。
刚睡醒去房间看到烧伤的孩子能正常说话,还能进食,烫伤部位开始结痂。
老广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吃过三轮药,喝了半碗山参粥,刚刚说会话,又睡了。”
“李小子,你真不打算把这次医桉发布出去。”
李红兵对这个锲而不舍的老头子是真无语,走进医务室门口留下一句话。
“别啰嗦,想发你自己发,别露我的名字就行。”
嘿嘿!
得到允许的老广头奸笑,掏出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