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茅伟志也不知怎么的,便渐渐睡着了,一觉睡到晨光熹微。
翌日醒时,茅伟志仍懒懒地赖在床上,今日本应是他休假,也没人来叫他,便又躺了会儿,直到饿了才懒洋洋起来。
吃过早饭游荡到政事堂主厅,孙兴已下了早朝归来,半眯着眼,余人都在座,见茅伟志今天居然在,都没半点奇怪,彷佛理所当然。
茅伟志朝孙兴请了早,又与众同僚见过,施施然入座,左右一瞥,整个厅堂内虽鸦雀无声,各个士族子弟心里嘲笑的、腹诽的声音却直是要逼到茅伟志耳边来。
茅伟志眉毛动了动,拿起一本奏折,又朝下翻了翻。
孙兴忽然问:“昨夜陛下连夜召你入宫,说了什么?”
诸人都是一凛,茅伟志先是一怔,旋即便知道孙兴经昨日早朝之事也有点怒了,当着众人之面提这事,便是警告诸位,倾轧争斗,弹劾之事,莫要做得太过。
茅伟志昨夜也一直在想这事,自忖为人虽小节有亏,但做人绝无问题,与士族子弟们的对立,也是大局使然,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有冲突是难免的。
但公报私仇,面圣弹劾他,未免也太过。
孙兴心中也有一杆秤,知道何时要压,何时不管,才有这一问。
一问中便暗示了堂内诸人,因私弹劾夏侯琅与茅伟志都没有用,秦承泽还不是连夜召茅伟志进宫,你们几斤几两?还不到弹劾的时候!
茅伟志转念一想,便心中雪亮,答道:“说流民起……起……作乱之事。”
茅伟志在太学夫子处听多了,每次都差点将流民造反说成起义,还好及时收住了嘴。
孙兴捋须点头,茅伟志又见众人在看着自己,他自打进政事堂后,最烦这种眼光,彷佛所有人立场一致的,丝毫没人将他当做同僚,只将他视为一个麻烦。
茅伟志脑子转得飞快,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抛出来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茅伟志:“陛下说,必须变法了,再拖下去不行。”
孙兴没有回答,茅伟志朝众官吏澹澹道:“今岁江南已到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之时,西境多县流民起兵作乱,再不变法,待到淮扬府一乱,当真是万事休矣。”
就连孙兴也有点听得发愣,新法已被暂时压下去了,没想到茅伟志竟会籍此事重新掀了起来,然而却又说得在情在理,一时间无人能驳。
唐博最先回过神来,蹙眉道:“推行新法?可秋收都过了啊,要推也是明年开春的事了。”
茅伟志道:“岁末分田、赈济,有了田地,大批的无业游民才能安生过冬。守着块田,来年才有指望,否则……前朝旧事,各位都是知道的。我觉得,这一次谁也无法说动陛下了,他铁了心要变法。”
茅伟志说得很直白了,前朝旧事指的是大秦之前的一朝。
那朝末年,几次大的饥荒,天下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农民起义军一乱,前朝覆灭,最终经历了十余年的动荡,方由太祖一统天下。
“奉劝各位一句。”茅伟志朝对面的唐博笑笑,又朝侧旁的几名官吏解释,“最近千万不要违逆圣意。有什么话想说,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被陛下拿来立威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孙兴起初还当了真,听到茅伟志最后这几句油滑嘴脸又露了出来,当即重重哼了声,茅伟志自知露馅,便见好就收。
厅内所有官吏却都是一副大惊之色,孙兴却若有所思,眉头深锁。
茅伟志坐着,心思只不在奏折上,左思右想,回过神来方想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茅伟志最开始只是本着报复之心,再不有所表示不行了,否则只会被唐博等人一直压着欺负,是以想震慑众人。
然而说着说着,却彷佛是真的一般,就连孙兴也信了。
不对……接下来要怎么?难道真的会变法?
茅伟志瞬间有了个大胆的计划,推行变法。
他想到这里,抬眼看孙兴,孙兴却不易察觉摇头,眯起双眼,示意不要再开口了。
中午,茅伟志吃过饭出来,便被廊下孙兴叫住。茅伟志忙躬身。
孙兴极低声道:“你今日堂上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茅伟志四下看看,见无人,支吾道:“没有……是学生一时忍不住,信口开河。”
孙兴简直是无奈了,茅伟志却胆子甚大,又问孙兴:“先生,您觉得可行不?可行的话您不要出面,由我上书,如何?”
孙兴轻轻摇手,低声道:“时机未到,待先生安排。江左流寇之乱,陛下已交给你,你须得好生处理,不可走错一步,此事连着后面一串布置,影响重大,切记。”
茅伟志会意,点头,拿着兵部的公文经过院子,刚要走时又见唐博站在院里喂鱼。
唐博笑笑:“茅大人。”
茅伟志停步,带着笑:“唐大人。”
唐博:“去找夏侯将军?今天早上看他刚走。祝他马到功成。”
“嗯,我替夏侯琅多谢唐大人。”茅伟志一笑,转身走了,出院时脸上一沉,心里骂了句妈的。
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唐博自己不出面,却暗示御史纠弹夏侯琅,茅伟志的反应却比唐博更快,一回来便下了重手,假传圣意,要推行变法,夺唐家的田,连着所有士族里三层、外三层的利益一齐全扒了。
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现在就全看孙兴和秦承泽的能耐了,茅伟志有预感,这下自己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若按秦承泽的布置,自己娶了袁沐才的女儿,要再在朝中站住脚,就将轻松得多。
到时候再推新法已无阻力。
眼下一合计,站在自己这边的,只有北方士族势力,这部分人占不到朝中三成,虽然杜老师占着左相一职,但是由于他是国丈,所以手中权势却还不如孙老师。
其他的人除赵昌、林朝洋等几个之外,其余都是领俸无权的人。
反而是江南士族占着地利把守着六部以下的各个枢要之职,虽然说孙老师是自己人,也算是明里暗里都支持自己,可是最多也只能说动几名老臣,真正那些江南中下级官员还是没办法掌握的。
还有最大的地主头儿秦承泽,他倒是自己的最大靠山,不过他也有他的难处。
不过,或许还有些胜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