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桐点起香,茅伟志坐在厅里打盹,看榆则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
看榆说:“少爷现在是御史,又是探花郎,只怕来日要做官,就清闲不下来了。”
茅伟志打了个呵欠,说:“去他奶奶的探花郎,早知道上京会这么多事,当初打死我也不去上京的。”
看榆在一边给茅伟志剥桔子,他回想起一年前的这时候,若再来一次,他会去么?
或者还是会去的。
这么一圈滚刀滚下来,简直就成了铜皮铁骨。
要是不去,待在山庄里听消息,一会儿是胡人把上京给打没了,再一会儿是胡人打到江边来了……这该有多难受?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茅伟志悠悠道,吃了点桔子,想来想去,不得不承认孙兴说得对。
有的事去做了,但失败了,也是心中无愧。
若一辈子在山庄里混吃等死,他就是个废物。
而经历了这么一次回来,才令他更珍惜太平年代。
不片刻又有人在外面说话,茅伟志以为夏侯琅回来了,便道:“怎么了?”
是栽桐从厨房过来,他问道:“厨房小寒姐在问少爷宵夜吃什么?”
茅伟志便吩咐做点清澹的,心道这么吃下去于国于民,情何以堪?
然而在北方那一顿奔逃,回家不吃也实在对不住自己,于是一边说罪过罪过,一边还是要吃。
结果厨房给茅伟志做了一碗鱼片粥,鱼片雪白,姜丝嫩黄,粥面上还撒满了碧绿的小葱,看着就有胃口。
冯小寒还给他配了四味小菜,其中那大个的咸鸭蛋,敲开个口子,用快子戳戳,那蛋黄能流出金黄的油来。
茅伟志吃了这些个觉得还不尽兴,又让做了碗鲜虾肉末馄饨。
这下彻底吃得顶喉咙了,只得侧靠在看榆身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不至于吐出来。
夜半时远远有惨叫声,小厮们都被惊动了,侍槐进来道:“少爷,打赢了。悬崖底下还有江面上都死了好多人,胡狗全死光了。”
茅伟志听得这话,彻底醒了,说:“走,去看看。”
侍槐忙道:“夏侯管家让小的回来报信,说少爷不必去了,他收拾收拾,马上就回来。”
茅伟志又有点无聊地坐回去,抱着被子靠在床上发呆。
侍槐前脚刚出去,夏侯琅后脚就回来了,他一身汗,袍子还没换,茅伟志吩咐人去烧水,问他:“怎么样?打赢了?”
“打赢了,至少歼敌三千。”夏侯琅说,“赵将军正带人收拾战场了。”
“秦承泽呢?”茅伟志又问。
夏侯琅:“好像回淮扬府去了。”
茅伟志:“那我们这边安全了?”
夏侯琅:“嗯。”
茅伟志:“去洗澡罢,洗了来睡觉。”
夏侯琅:“知道了。”
一问一答,茅伟志感觉夏侯琅好像根本就没把这群胡兵放在眼里,说那话就像打发条野狗般寻常。
茅伟志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把它当成多大个事,问夏侯琅打赢了没有,就像问他吃了个肉包子似的寻常。
夏侯琅去洗澡,没多久便洗好回来了,茅伟志朝侧旁让了个位,夏侯琅便过来坐下,凑过来看矮桉上的茶具,茅伟志便端杯茶给他,夏侯琅喝了,吩咐小厮栽桐道:“做点宵夜吃,清澹为主,别吃伤了胃。”
茅伟志色变,忙道:“我前面已经吃过了,再也吃不下了,你吃点吧。”
夏侯琅便自己去吃点心,吃完便回房睡下。
三更时听到谢迪在外头与守夜的看榆说话,看榆说:“少爷正睡着呢。”
茅伟志此时正睡得舒服,他知道谢迪回来了,翻了个身,又幸福地睡了。
翌日太阳洒进房中的时候,茅伟志不想起床,索性把四肢摊开,呆呆地看着帐顶。
过了不久,看榆进来了,茅伟志问道:“外头来客了?”
看榆答道:“人正多着,都在等少爷起来。”
茅伟志这才想起半夜时分谢迪已经回来了,当即一个打挺起来,说:“看看去。”
夏侯琅推开门进来,灿烂的阳光登时洒了进来。
小厮们鱼贯而入,进来伺候,一阵忙乱后,茅伟志出来了,正走到长廊尽头时,谢迪满面春风冲出来,舅甥二人对着一扑,抱了个满怀。
“小舅,这可想死我啦!”茅伟志大叫道。
谢迪忙比了个嘘的手势,茅伟志知道他有话说,忙拉着他朝饭厅走,春日里阳光明媚,夏侯琅已经吩咐在院子里摆开早饭。
谢迪刚坐下便道:“你可算回来了。先说说你那边,昨夜里整个淮扬府都在议论你,说你单身闯进永安城,就在胡人眼皮底下,把人全给带回来了,当真是这么个事?”
茅伟志一听就知是张安、赵昌等人回到江南在为自己造势。
他们应该是已经进了淮扬府,消息才会传出来的,所以街头巷尾才有此议论。
他笑着说都是托了夏侯琅的福气,没有他帮忙,自己也救不了那些人。
然后捡了些自己在永安城的事,尽量以云澹风轻的语气交代了些,却是略过惊险之事不提。
不过,饶是如此,谢迪仍听得红了双眼。
“来日方长,还有些事,待空了再细细聊吧。”茅伟志生怕谢迪听了过于当心,忙打住话头,又问,“我爹他们呢?”
“你大哥来了,正在厅上等着了。”谢迪道,“还有淮扬府知府、护国军那头派来的人,你带回来的几个哥们儿里的一个,好像是叫赵昌的,今天天不亮也来了。另外,赵将军也亲自来过了,是来看昨天晚上战况的。你茅家在江州的亲戚,那些堂叔堂兄们,从听到你中了探花以后,这几个月来了好几次了。上月我说怕胡人打过江来,让他们别来了,今天听得你回山庄,好像又来了。”
“还有淮扬府兵防司,北边过来的士人,还有好几个官,都来过了。”
茅伟志吓了一跳,谢迪又道:“现在外头就坐着你大哥和一个叫顾霆的,那个说是你上京城的朋友,其余人都被我请回去了。”
茅伟志忙道:“顾霆,确实是我在太学的朋友。那敢情好,就告诉他们我一回来就病了。”
谢迪说:“正是这么说来着。”
茅伟志哭笑不得道:“这……全朝着我这儿跑,是做什么来着?”
谢迪道:“天家只有三殿下回来了,你倒是说说看,他们是做什么来着?”
茅伟志老半天没回过神,谢迪笑道:“阿志,都说你这次回来,必定是要当大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