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正是元宵夜,茅伟志归来,整个山庄内震动,谁也没有问他们在北方过得如何,都道回来了就好,秦承泽也未曾亮明身份,只是提出要在茅家过元宵。
谢迪张罗了整个上元节的布置,山庄内一片大红灯笼,并在小山庄外摆开延席,招待山庄中佃户,让人敞开了吃,随意吃。
茅伟志要四人在花园中小聚,秦承泽却道:“不妨,和你父母、兄弟一处吃就成。今夜不谈国事,只叙家谊。”
山庄内张灯结彩,隆重非常,成了这些年中,茅伟志所过过的最大铺排的一次元宵节。
杜萱带着杜淳之、杜君书一起露面时,整个山庄内都轰动了,口称皇后,而秦承泽上去接着,换了常服,带杜萱和杜淳之等人进山庄。
杜淳之、杜君书、茅长峰、夏侯琅等有官职在身的先朝秦承泽见礼。
接下来才轮到谢迪、茅伟志与赵将军等身无官职的百姓,率领小山庄内上下,朝秦承泽三跪九叩。
“各位随意就行。”秦承泽道,“不必多礼了,茅老,老夫人请坐。”
茅明熙何日得此殊荣?当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忙在厅内作陪,夏侯琅则去与谢迪打点下元宵节用的晚饭。
杜淳之瞥了茅伟志一眼,说:“你总算没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了,陛下听到你胆子这么大,吃饭吃到一半就要往外跑……”
茅伟志讪讪笑道:“有夏侯琅和赵将军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延席排开,所有人坐一桌,秦承泽平日也是不讲究规矩的,这次来探望茅伟志家人,举杯笑道:“来,庆茅伟志与夏侯琅顺利归来,大哥也归朝了,咱们又在一起了。”
“归朝不归朝且不论。”赵将军澹澹道,“不过大家重新聚在一起,确实值得喝一杯,草民赵志敏敬陛下。”
茅伟志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听说赵将军叫赵志敏,以前都没注意,之际只跟着叫“大哥”或“赵将军”。
赵将军举杯,众人都略觉尴尬,但也纷纷举杯,喝了酒。
秦承泽没有接赵将军的话,喝了酒后朝茅明熙笑道:“阿志这人呢,喜欢埋头做,不喜欢说。做事也全凭自己喜好,哪天累了,顶不住压力,就撒手回家了。我是叫不动他的,茅老有空也帮我多劝劝他。”
“哎!”茅明熙道,“何尝不劝他?整日整日地都在劝他,他一回山庄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杜淳之见茅明熙絮絮叨叨,便笑道:“阿志不也是在家操持家事。关心国事么?”
众人都笑,秦承泽又看了夏侯琅一眼,夏侯琅不吭声,只是喝酒。
茅伟志哭笑不得,见秦承泽与茅明熙交谈几句,秦承泽又道:“茅伟志,这次你回来,咱们可得说好了,明年朝中即将忙得不可开交,我正缺人手,你无论怎么样,都得给我回来了。”
茅伟志抬眼看夏侯琅,正好与夏侯琅眼睛对上,约略一沉默后,心里便有了念头——这一年里,秦承泽是必定要北伐的。北伐关系着夏侯琅收复北梁的成败,自己必须回朝。
他说不准秦承泽能不能劝回赵将军,但按照这个势头,赵将军除了归朝,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茅伟志笑了笑,唏嘘道:“臣这些年里不能帮陛下分忧,实是问心有愧,陛下既传,臣哪敢不从?”
秦承泽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说:“不错,大家吃吧。”
这下与席诸人才敢动快子,茅伟志心中有事,中午回来时又吃得多,一时间吃不太下,秦承泽倒是很喜欢小山庄里的菜肴,多吃了些。
有皇帝在,所有人都不敢多吃,杜淳之见状也不想给这么多人一齐找罪受了,便笑道:“陛下,吩咐了人在花园里摆了酒,不如就移步园子里,吃点私房小菜,喝点酒,赏赏月如何?”
秦承泽欣然应允,余人都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起身恭送皇帝,茅伟志朝杜淳之点头,杜淳之回以了然神情,说:“都去吧,你们几个好久未曾聚聚了,尤其是赵将军。”
赵将军也是十分尴尬,闻言点头放下快子,与夏侯琅,茅伟志,秦承泽到了园中。
一桌谢迪吩咐人特地做的小菜,花园深处还有人在弹琴。
茅伟志亲手温了酒,分斟于几名兄弟,悠悠明月,万里晴夜,未开尽的梅花带着隐隐约约的香味,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秦承泽闻曲忽有所动,开口道:“你家琴姬的技艺倒是不错,叫出来看看?朕正想赏她。”
茅伟志扑的一声笑了,夏侯琅也忍不住笑了。
夏侯琅道:“小山庄里没有琴姬,都是学武的小厮,自娱娱人而已。”
秦承泽也笑了起来,说:“这年头……我记得有人告诉我说,大哥奏琴也是奏得挺好的,只是没听过,大哥的琴呢?”
“好些时日没碰了。”赵将军喝了口酒,说,“都遗失在兵荒马乱里了。”
秦承泽点头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去的。”
赵将军没有接这话,场面仍十分僵硬,茅伟志知道这一次,秦承泽是为和解而来的,毕竟先前关了赵将军好久,赵将军梗着一口气不低头,秦承泽也不低头。
表面上看他们,谁也不圆滑,然而茅伟志心里却是最清楚的那个——要说交情,秦承泽与赵将军的交情绝对比自己和夏侯琅要深。
从小秦承泽应该和二皇子一起得过赵将军武艺和军事上的教导,虽然那时他还是三皇子时,年纪小,没出过战,但是毕竟还是受过其教导的。
尚在上京城中之时,赵将军对太子、二皇子尊重,自然对秦承泽也是一样。
也正因如此,后来太子一事捅破了,赵将军才会如此大怒。
茅伟志想了想,装作好奇,笑道:“赵大哥会弹什么?”
赵将军澹澹答道:“什么都有,《乐府》,《新曲》……《忆少时》,《风波慢》,《塞外声》……”
秦承泽看着赵将军道:“大哥。”
赵将军看着秦承泽,秦承泽道:“我知道这些年里,我让你很失望。”
茅伟志与夏侯琅都不说话了,静静看着秦承泽,秦承泽斟了一杯酒,放在赵将军面前,说:“我给你赔句不是。”
赵将军看着秦承泽,秦承泽又叹了口气,说:“小时候你就告诉过我,你为的是大秦而战,如今我即将派兵北伐,我恳请你,摒弃旧怨,再与我并肩,收复北方的半壁山河。”
赵将军沉默,只是不举杯,秦承泽怔怔看着赵将军。
“这杯酒。”赵将军道,“待我得胜归来后再喝。”
“那我敬你一杯。”夏侯琅道:“敬你,敬三弟,还有阿志。”
夏侯琅打破了僵局,茅伟志忙举杯,赵将军终于拈起酒杯,茅伟志笑道:“愿来日,事事顺遂。”
四兄弟喝了酒,茅伟志暗然,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赵将军依旧心结未解。
秦承泽经过这几年,理智了许多,也知道怎么对待感情、上下级关系。
可惜的是,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能再像刚回南边的那一天晚上,大家喝得烂醉,东倒西歪,在花园里说说笑笑,许一个鸿图远大的愿望,说几句家国万民的远景……
一些事,一些人,横亘在心里,就像一个永远好不了的伤疤,只能设法避开,不再去触碰它。
花园内酒席散后,茅伟志去洗过澡出来,见赵将军与秦承泽站在花园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有点想上前去,却看到夏侯琅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夏侯琅极其缓慢地朝茅伟志摇头,茅伟志便安静站着。
夏侯琅又朝茅伟志招手,示意他过去。
茅伟志则摇摇头,他示意自己去睡了,不早了,自己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