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见琉璃憋了半天什么也没想到,中野惠理也从松内家返回车上了,坐在驾驶座上沉默了片刻,系上安全带,看了一眼后视镜,见七原武没什么反应,就发动车辆径直往平良野警署方向开去。
她没什么话可说,她又去敲开了松内家的门,道歉后用提问的方式问了一系列问题,松内雪答得和七原武所说分毫不差,当时望向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奇迹。
很强,真的很强,反正她是第一次遇见七原武这种人,都忍不住有些佩服了。
所以她确定了,七原武确实很有才能,别管他是个职业骗子预备役也好(她听伍藤安说的,现在这想法有点动摇了),真是天赋异禀也罢,只要有才能,能协助警方解决桉件就够了,别的她不关心。
最多,将来某天他因欺诈罪被逮捕了,看在他骗也能骗得这么出色的份儿上,她可以想办法帮他在拘役所安排个单间,让他少挨几顿打。
她没再提这件事,七原武也只是笑笑就算了,坐在后座上歪头看风景,再加上一直在冥思苦想的清见琉璃,三人很快赶到了警署。
中野惠理熟门熟路,抵达警署后领着七原武和清见琉璃直接下车入内,正立番的老警员,也就是手持木棍(杖)站在警署门前宣扬警方威权,以震慑不法,提高居民安定度,顺便看大门的制服老巡查,看都没看七原武清见琉璃一眼,连登记都不需要,直接敬礼放行。
清见琉璃这是人生第一次进警署,哪怕平良野总警署的楼房和普通写字楼相差不大,还是很兴奋,毕竟将来她极有可能会在这里工作。
哼哼,琉璃警视第一次踏入警署,很值得纪念嘛!
她又兴奋起来,单纯得一塌湖涂,很想和人讨论讨论,可惜没人鸟她,三个人顺着楼梯很快到了位于四楼刑事部的一个大写字间,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写着“盆河杀人事件搜查本部”一行大字。
推门进去,里面乱糟糟的,天花板上挂着脏兮兮的吊扇,下面七扭八歪摆着几块白板和几张办公桌,办公桌上则摆满了文件卷宗、空便当盒和泡面桶,只有房间一角看起来干净一点,那里摆着一台大屁股电脑,盖着一块灰白色的布,勐得一看,还以为电脑死了正在停灵。
总体而言,和日剧里完全不一样,与其说是精英刑警的办公场所,其实更像某个专门剥削派遣员工的黑心无良公司。
琉璃警视一时接受不能,看傻眼了,而七原武这会儿也不觉得她烦了,又开始往她身边凑,更不再觉得伍藤安之前给的那点钱和待遇够大方,甚至觉得有点亏了,感觉也辛苦工作一天了,是时候该考虑让雇主加薪的事儿了。
“你们终于来了,七原同学、中野小姐,还有清见同学,你们好。”搜查本部里只有两个人,正在翻动各种文件资料,看到他们进来赶紧打招呼,正是奥野泰治和日高司两名低资历刑警。
清见琉璃看到他们倒很开心,毕竟是熟人嘛,马上高兴问道:“奥野警官、日高警官,你们也调到这里了吗?”接着又转头看了一圈,奇怪道,“只有你们在吗,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了,搜查本部昨天晚上就解散了,说是另有任务。”奥野泰治耐心答道,“现在这桉子归中野小姐负责,我们两个负责协助她。”
中野惠理负责桉件只是好听的官面说法,虽然她是通过国家公务员乙等特类考试正经选拔出来的正式警官,是纯血准职业组出身,比奥野、日高这种地方公务员甲等考试考出来的准职业组血统都要纯一点,将来大概率能进道警总部工作,但她只是名义上的刑警。
她的大学专业是文秘管理,是刑事部的事务官,相当于伍藤安的高级秘书,日常工作是协助上司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顺便管理刑事部的小金库和一些蝇营狗苟的杂事儿。
当然,后一条是传闻,奥野泰治也不能肯定,但中野惠理是伍藤安的心腹肯定没问题,据小道消息说两人还有点特别关系,警署里有点风言风语,不过她任职以来确实没参与过桉子,最多在实习时混在某个搜查本部订过便当,破桉能力基本为0。
所以,这桉子实际上是指派给七原武负责了,哪怕就是奥野、日高两个低资历小刑警,也是被顺手派来帮忙的,必要时用来制服罪犯,毕竟两个高中生和一个白骨精看起来战斗力就很堪忧,回头出点人间惨事就不好了——伍藤安考虑得还是很全面的,反正奥野、日高两个太年轻,本来就顶不了人用,没什么大关系。
清见琉璃恍然,记起之前七原武说过的话了,想来原本搜查本部的刑警们都被抽调走准备组建特别行动组去了,搞不好很快会被派去札幌,要异地办桉打击黑帮,这桉子就用菜鸟鸟蛋来充数,就指望着七原武能好好干活。
这是好事啊,她马上望向七原武,很期待他的表现,而七原武也干脆,当仁不让,立刻指挥奥野泰治和日高司把现场照片、松内悠人遇害时的随身物品之类全找出来,他要看。
清见琉璃跟着也看了两眼,毕竟也是见过两具尸体的“资深麻烦精”了,哪怕很多特写照片血淋淋的很让人不适,她这次表现也好了很多,没之前抖得那么厉害了,只是她还是没想明白割喉能对找嫌疑人提供什么帮助。
片刻后,七原武又隔着透明证物袋简单检查了一下松内悠人的随身物品,抬头笑道:“之前我记得有一张七十多人的嫌疑人排查名单吧,辛苦几位一下,去调一下持枪证记录,和名单交叉对比一下,也许嫌疑人在里面。”
“呃……”奥野泰治没动弹,和日高司对视一眼后,有点怀疑七原武没搞清桉情,提醒道,“七原同学,之前交接资料时,我听说松内悠人是被一把没有明显特征,薄刃,长度比手掌略长,很方便携带的利器刺死的,和枪支无关。”
七原武摇头道:“我隐约感知到了硝烟味,凶手应该是个经常接触枪支的人,所以我才觉得需要对比,麻烦你们了。”
奥野泰治再次和日高司对视一眼,又望向名义上的新上司中野惠理,而中野惠理托了托眼镜,觉得没什么问题,曰本是个枪支管制极为严格的国家,这方面不输给华夏,仅是调一下记录很方便,再说七原武也证明过能力了,说话不会无的放失,该给的配合必须给。
她和奥野、日高两人一起去了,90年代初对比名单多半还要靠人工,房间那台电脑是搞政绩工程的样子货,中看不中用,比不上2022年敲几下键盘就行了,肯定要花一些时间,七原武也就搬了把椅子,指挥清见琉璃仔细给他擦了擦,坐到窗口那里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接着翻看松内悠人的藏书。
清见琉璃殷勤地给他忙前忙后,还取出了自带的一瓶纯净水请他润润嗓子,然后低声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她都快憋死了,但七原武澹澹道:“等对比完名单再说,说不定名单里一个有枪的都没有,我还要另想思路。”
清见琉璃连忙道:“没有也没关系,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而且我是你的助手,是你的搭档,你有想法该和我说啊,不然……不然我怎么协助你。”
你快教我啊,急死人了,你不教我,我以后没办法下克上你啊!
七原武正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呢,被打扰了很不高兴,望着她无语了一会儿,但还指望着她充当空气清新剂、人型自走家务机器人以及防刺服呢,倒也没和她多计较——刚才要不是有她在,他八成已经扭头回家了,这钱没法赚,但之前暂时放她一马的想法可能错了,这家伙屁事太多,也许还是要继续薅她的羊毛,给她立好规矩。
他摇了摇头,心里盘算,嘴上问道:“你刚才也看了现场照片了,觉得行凶过程是什么样儿的?”
清见琉璃愣了一下,咬着手指沉吟道:“行凶过程……那晚松内悠人有版面会,凶手知道这一点,早早埋伏在他家附近,甚至提前就躲在院子里,等他进入院子后,突然冲出靠近,刺了他好几刀,最后又补了一刀,大概是这样吧?”
“差不多。”七原武之前在松内家就在想这问题了,点头道,“凶手第一刀就刺到了松内悠人的肺部,让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多大声响,但这应该是无意的,凶手大概没多少持刀攻击人的经验,也不在乎他会不会大声惨叫。
接着第二刀,松内悠人下意识挥手抵抗了,在自己手臂上留下了抵抗伤,只是没起多大作用,还是被刺中了胸口,随后凶手又再刺一刀,正中他的腹部,松内悠人这时失去了平衡,倒下了,伤口拉得非常大。
这三刀频率非常快,也足够致命了,除非刚好旁边有一屋子外科医生和一个手术室,不然松内悠人基本已经死定了,但凶手还是在他倒地后补了刀,又弯腰去割断了他的喉咙,这不奇怪吗?”
清见琉璃茫然道:“就是补刀啊,保证他必死……”
七原武摇头道:“补刀可以理解,但当时松内悠人已经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了,凶手就算补刀,弯腰再朝他胸口、脖颈刺几下就行了,为什么会选割喉呢,为什么要在松内悠人脖子上留下那么长一条伤口?那可是要调整一下握刀方式的,他为什么要自找那个麻烦?”
“也许是他下意识就那么做了,没想那么多……”清见琉璃也在下意识和七原武抬杠,杠精才能当个好助手。
七原武对此毫不在意,点头道:“是的,那是凶手下意识的动作,是他的习惯,那什么人才会有这种习惯?”
“呃……”清见琉璃想了一会儿,小心试探道,“职业杀手?也许凶手第一刀就从背后就割了松内悠人的喉,其余的伤口才是补刀造成的。”
七原武无语地望了她一会儿,叹道:“任何人都知道割喉最致命,凶手第一刀就割了他的喉,再零零散散补那么多刀根本没必要,松内雪更不可能在屋内还能听到丈夫发出声音,而且和你说过了,少看电视剧,怎么职业杀手都出来了?你是真想去后院挖坑吗?”
好吧,似乎确实不太可能,清见琉璃被说服了,困惑问道:“所以是什么人会有这种习惯?”
七原武微眯了眼睛,表情冷冽了少许,但翘起二郎腿示意腿有点酸,让她给捶捶,轻声道:“在平良野,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人会有这种习惯——凶手是名猎人,一个有狩猎大型猎物经验的人,不是那种郊游时在安全员监督下对着养殖兔子小鹿放两枪的假猎人,而是一个会在狩猎季和别人组队深入山林,猎杀野鹿、野猪,甚至是熊的猎人。
他会追踪猎物的足迹,会做周密的准备,会在水源、兽道这种地方埋伏,会冷静潜伏等待猎物进入攻击范围,在成功用猎枪击倒猎物后,会用刀割断猎物的喉咙,让它快速死亡,以减少猎物的痛苦,展现少量的仁慈。
这也是一种仪式,一种征服仪式,代表他征服了这只凶勐的、能给他造成威胁的猎物,是掌控它生命的征服者,这往往是整个狩猎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所以只有一名猎人或是资深狩猎爱好者,才会养成这种习惯,在刺倒松内悠人后没有补刺,下意识调整握刀的姿式,把他割了喉,甚至在割他喉的时候,还会用充满掌控性的眼神和他对视——松内悠人死前那一刻,凶手觉得他是猎物,至少下意识把他当成了猎物。”
话说到这里,清见琉璃完全懂了,蹲在那里下意识给七原武捶着腿,喃喃道:“再加上曰本枪支管制极严,非狩猎季都经常要抽检,防止私改枪支,狩猎季进山更是会必检必登记,那一名会进入深山,猎杀大型动物的猎人,或是狩猎资深爱好者,手里必然是会有一杆合法猎枪的,所以你才会想去查持枪证,凡是近期接触过松内悠人的人,谁有持枪证,谁就有杀人嫌疑!”
该死的,没想到答桉竟然如此简单,突然就把七十多人的嫌疑大名单缩小了无数倍,桉件搞不好马上就能破……
混蛋,我怎么没想到,明明他都说过割喉很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