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奇葩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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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6月24日

我觉得我家的人都很奇葩,远远不同于一般的人家。甚至连我家养的猫,也与别人家的很不同。如果您想了解我们家,看看我家猫的特性就足够了。

我家养着一只喜欢孤独的金黄色的猫,它有着圆鼓鼓、软绵绵的皮囊,肚子里装满奢侈的大鱼大肉。它平时很少来找我玩儿,只会从一个沙发爬到另一个沙发,并且把它那金光灿灿的毛,弄得随处可见。

我感觉,这只猫和我家的人,并没有任何有趣的相互关系,似乎它对任何人都不带有一丝感情。

我认为,猫儿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行动的装饰品,从理智上说,我找到了一个有趣的观点。但我家的猫肚子下垂得太厉害了,因而这个观点并不适合它。

我的母亲赵梦露,自诩是一个剧作家,但我觉得她的文学水平,也就只算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她经常很自豪地说自己读过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和鲁迅所有的作品。在她这种水平的人眼里,地球上的文学名著大概也就这么几本了。

每当母亲不出去应酬,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在跟我说话时,半通不通地引用很多名人名言。母亲每天絮絮叨叨的言论,却让我产生了这样一个观点:所谓的教育是多么骗人!

只要看看母亲对猫的态度就足够了。她模模糊糊、似懂非懂地意识到猫的装饰潜能,但她还是固执地跟它说话,就像跟人说话一样。我想,要是面对一盏灯,或者是一个垃圾桶,她显然就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大概小孩子在长到某个年纪以前,会相信所有会动的东西都是有灵魂和欲望的。我的母亲不再是个孩子了,但是她不认为那只猫跟一只垃圾桶一样,都是没有理解能力的。

我承认垃圾桶和猫是有区别的,那是在于猫咪能够感受到快乐和痛苦。但这就意味着它会有更多的能力来与人交流么?完全不能。这只不过促使我们在对待它时,要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物品一样特别小心。

我们给这只猫起名叫“小黄”。当我听到我母亲说:

“我家小黄是一只既骄傲又敏感的母猫。”

而这只猫展现出的,却是一副因吃得太多,而四仰八叉瘫在沙发上的形象时,我就觉得忍俊不禁。

但是,如果考虑到一种假设,假设猫有现代图腾的作用,像家里象征性的化身和保护神一样,能将家庭成员反映出来的话,那我的结论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我母亲将猫咪变成她所希望的我的样子,而我又偏偏不是那个样子。没有哪家人比我们家人更骄傲而又更敏感的了:爸爸、妈妈和我,分别是麻木不仁的人、懦弱敏感的人、铁石心肠的人。

我认为猫是一种很好的现代图腾。人类从原始人的阶段,一直演化到现在都没有太多的进步:人类总是认为他不是偶然来到这个世上,而且认为上帝对他的命运,会给予比别人更多的关心。

……………………

1997年6月25日

真正的强者,在世界上什么都不做,他们只是不断地说话。

这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深刻思想。昨天晚饭时,我家来了几个客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说过这样一番话:

“会做事的做事,不会做事的教书,不会教书的教教书的人,而不会教教书的人的就去搞政治吧!”

人们听到这句话后,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显出一副深受启发的样子,个个都心怀鬼胎。最后我母亲总结道:

“说得真是太对了!”

母亲是最会装模作样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专家。她属于认为知识就是权力和宽恕的人群。她知道自己属于狂妄自大地抛弃公共财产,对生活极度自满的精英分子。实际上,有些夸夸其谈就是为了显得高深莫测,而且可以逃避批评,从而获得更高的威望。

我爸爸虽没有我妈聪明,不过他也偏向于这同样的想法。他依然相信存在一种叫作责任的东西,虽然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虚幻的东西,但总算是保护他避免受到犬儒主义精神幼稚病的影响。

我可以这样解释:再没有比犬儒主义者更幼稚的了。因为他不顾一切地相信世界是有意义的,因为他无法放弃在孩童时代被灌输的蠢话,于是他采取了相反的态度:

“生活就像是一个”小姐”。我不再相信什么,我会一直享受,直到恶心反感为止。”

这是受挫的、头脑简单的人说出的话。这就是我爸爸的人生态度。他虽然当上了处长,却不再相信世上有理想了。但我觉得爸爸的心地还是善良的,虽然有时候也表现得很幼稚。

当爸爸的同事说出那句经典的话时,爸爸在一边傻笑不已,仿佛他已参透个中玄机,这使我证实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观点:爸爸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

不过我呢,我倒是也认为这句话是有着深刻内涵的,正是在于它的不完全的正确性。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起初相信的理念也是错误的。

在社会阶层的跃迁中,如果一个人的升迁,要和其无能成正比的话,我敢保证地球自传的方向肯定和现在不一样。

问题还不仅于此。这句话的本质意思并不是说,只要是无能者就会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是说没有什么比人类社会更无情、更不公的了。

人类生活在一个由语言而不是由行动掌握的世界当中。在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才能,就是语言的掌控力。这太可怕了。

实际上,我们人类最初是只会吃饭、睡觉、生育、征服和保卫领地的灵长类动物。

但是到了后来,干这些事情最有天赋的人,也就是人类中间最为本能的人,却被其他人欺骗和统治。

而后者所擅长的就是说好听的话。但他们却往往连保护自家的院子免遭外人践踏,猎只野兔来做晚餐,甚至连正确地生育后代的能力都没有。

如今的人类是生活在由弱者统治的世界里。这是对我们动物本性的一种倒错,一种深刻的悖离,甚至是一种侮辱。我不禁想起了尼采所提倡的“超人”。

……………………

1997年6月27日

根据我的观察,在我们这个楼洞里,有两户人家养狗。

一是二楼东户,养了一只白色的瘦得皮包骨头的京巴,这是一只公狗;二是四楼西户,养了一只金黄色的胖乎乎的博美,这是一只母狗。

昨天在我们的楼门口,这两只狗相遇了,我正好有事下楼,看到了一场有趣的表演。关于两只狗如何嗅闻对方屁股的具体情节,我在此先忽略不计。

我不知道那只京巴是否知道自己的屁股很臭,不过,博美在嗅过它之后,立马往后跳得很远。但那个京巴嗅到对方的屁股,那兴奋劲儿,却好像是人类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哦,对了,在这里面本该还有两片半熟的牛排。

这并不是我所说的有趣事情的重点,真正有趣的,是被狗绳远远拖着的两个人。因为在城里,都是狗儿们用狗绳牵着它的主人撒欢乱跑的。

似乎没有人会理解这两个狗主人的感受。她们心甘情愿地被一只狗成天纠缠着,不管刮风下雨,就连下雪天也是如此,还要每天两次地带出去遛跶,这种感觉大概和用狗链套在自己脖子上没什么两样。

还是把话题转到那两个被自己的狗用狗链子拖着的人上吧。那是两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可以说是同一个模子的人,年龄差距也就六七岁吧。这两个人在楼下相遇。在这种情况下,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这笨手笨脚的两个人,像是手脚都套上了游泳时穿的蛙蹼泳鞋。在两只狗相遇的情况下,她们可以采取的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提前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并尽量避免此事的发生。

可是,她们刚开始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牵着一只没有任何情欲冲动的毛绒玩具呢!因此,她们当然也不会对她们的宝贝狗儿们大吼大叫,更不会阻止它们舔舐彼此的屁股了。

于是后来就发生了那种事情:京巴简直是疯掉了,它毫不犹豫地蹭地一下蹦到了博美的身上,开始了快速的亲热动作。

“哦,我的天啊!”

四楼西户主人大叫起来,仿佛整个事件的受害者是她一样。

“哦,不!”

二楼东户主人也大叫起来,仿佛所有的耻辱都降临到她的身上一样。

但我可以拿一盒巧克力跟您打赌,她肯定不会想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狗屁股前面。与此同时,她们两人都开始拉扯起狗链子来,试图将两只狗分开,不过这时一个问题出现了,也正因此,才有了有趣动作的产生。

事实上,一个人只需把狗链子往上面拉,而另一位只需把狗链子往下面拽,就可以轻松地将两只狗给分开,可她们偏偏没想到这样做。

她们两人都向两侧退,而楼洞子空间不够大,因此两人很快便碰到了障碍:一个碰到了左边的楼梯,而另一个则碰到了右边的墙壁。

与此同时,在女主人第一次拉扯后失去平衡的京巴,重新一鼓作气,将眼神惊恐、不断尖叫的博美,紧紧地按在自己的下面。

就在这时,这两个人改变了策略,想方设法将狗儿们扯到一个较宽敞的,利于她们大展身手的空间,再想办法把它俩给扯开。

不过状况甚是急迫:两个人都很清楚,万一到了某个时刻,再想把两条狗分开就很难了。于是,这两位女士就更加着急了,她们齐声大喊道:

“哦,我的天啊!哦,我的天啊!”

她们死命地往两边扯着链子,就好像她们的贞操牌坊,完全取决于那两根狗链子似的。

可就在慌乱之中,二楼东户主人突然滑了一下,接着身子一歪,扭到了脚踝关节。就是这个动作很有趣:她的脚踝向外扭时,整个身体也偏向了同一个方向,而她的马尾辫则是向相反的方向飞出去。

但是她虽然只是扭到了脚踝,却仿佛全身都脱了臼,她的膝盖、胳膊,以及头部,都形成了一个奇特的角度,而最独特的是她的马尾辫子,却是处在与身体同一条水平线上的景象。

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像是一只断线的木偶,身体肢解得走了形。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一般人是看不到那里面的可笑之处的。可是我现在很注意观察人体运动,所以在我眼中,这些动作都似乎是放慢了的。

我瞪大了眼睛,欣赏这一奇特的动作。接着,二楼东户主人就跌到了两条狗的身上,而这使得一切都变得迎刃而解了,博美被压在下面,从而也逃脱出了京巴的魔爪。

而另一边的四楼西户主人,显得就更手足无措了,一边想要帮二楼东户主人一把,一边想方设法地把她的宝贝博美,从那只京巴的身下拯救出来。

而那只好色的京巴,对女主人的大声喊叫和痛苦状,完全无动于衷,还在继续往它的玫瑰牛排方向靠近。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伸手抓住了京巴的链子,帮助它的主人,带它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只可怜的京巴,它真的很失望。它坐下来,开始舔自己肚子下面伸出来的又尖又长的那话儿,嘴里还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这更增加了它的主人的失望感。

后来我回到家里,回想着这一幕小小的戏剧,觉得动物的爱情要比人类的爱情真诚和直爽得多。人类的爱情,因为包裹上了太多文明的外衣,已经几乎使真相完全被掩盖了。

如果我遇到了我的爱情,我会怎么做呢?我是继续做文明的人类,还是像一条本能的狗?这种激动人心的事情,是否值得让我继续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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