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星期要上六天学。是的，那是1990年，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双休制呢！周一到周六，白天都是满满的八节课。晚上，住校生还需要上自习。我是走读生，倒是不用上晚自习，但我在家里，也很用功地读书做作业。

我每天离开位于长勺小区的家，骑自行车去无州三中上学，走到半路上我似乎就想回家。倒不是我厌学，而是我潜意识中有一种不确定感。仿佛我怕被郭虎啸医生抛弃了似的。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越来越加速。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向郭虎啸的那幢别墅，似乎是被一股真实的、有形的力量所吸引。

当我推着自行车，爬上那个高坡时，我经常感到有点慌乱，仿佛我还是原来那个瘦弱的韦东凌，上这儿来偷偷看看郭虎啸的房子。我还记得那一次，我从福利院里跑出来，一直找到这里，默默地注视着这栋房子。当时张云芳从我身旁经过，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

我在恍惚一阵子之后，才醒悟过来，现在毕竟不一样了，我已经住在这儿，我变成了“郭东凌”，餐桌边有我一个固定的位子，人人都把我当亲人了。我不用再担惊受怕，担心无家可归了……

我整天都在努力学习。每天晚上，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外，我还阅读和熟记许多页的教科书；此外我还坚持看几十页课外书。我的脑子在忙忙碌碌地工作，在分析取舍，在为晚上吃饭的那个时刻作好准备，因为那个时候，郭虎啸医生要查问我当天的学习情况。

一般情况下，我都会背上一大篇我学过的东西。我用迅速而恭敬的声音，毫无差错地背出郭虎啸医生所要求的那些内容。

每当这个时候，除了郭虎啸在注意倾听之外，奶奶、妈妈和姐姐郭璐瑶三个人，也很留神地听着。尽管郭璐瑶的表情有些不屑，不愿意朝我看。我知道她这是出于嫉妒心。因为她学文化课不如我用功。郭璐瑶的手指经常神经质地动着，沿着自己喝稀粥的饭碗边，一圈圈转着。

郭虎啸医生起劲地点着头，仿佛根据自己的记忆在检查我的回答。有一次，他打断我的话，说道：

“好了，东凌，你解释一下体内平衡这个术语，不要给它下定义。你给我解释一下。”

这是郭虎啸近期让我看的一本医学书籍里的内容。于是我侃侃而谈，背书道：

“体内平衡（homeostasis），也称为‘内稳态’，‘内环境稳定’，指外界环境发生巨大变化时，有机体保持体内环境相对稳定的倾向和机制。

体内平衡对有机体的生存具有关键意义，大量基本的生存动机，如饥渴等即以此为基础来调节有机体的状态，以适应环境。

如，人体正常体温须保持在37度左右，上下波动不超过1度，若长时间偏离正常体温超过一定限度，人会因体内各种生化平衡遭到破坏，无法进行新陈代谢而死亡。

有机体细胞内外的水、糖、脂肪、氨基酸等的量也需要靠体内平衡机制维持在一定水平上。在人类，体内平衡包括以下的内容：

皮肤、肌肉的温度，确保酵素在适宜的环境工作；

肾上腺、胰、肝的葡萄糖浓度，维持肌肉、脑部活动；

水份、盐对肾、皮肤的作用等等。

体内平衡以负回馈机制运作。所谓负回馈机制，即当某一个条件增加时，身体便会作出反抗该变化的行为。譬如：

运动时体温上升则流汗，汗水蒸发能降低温度。

吃过饭后，消化所得的葡萄糖进入血液，浓度高于正常水平。胰脏分泌更多胰岛素，促使肝将葡萄糖转为糖原，以降低葡萄糖浓度。

体内平衡是一调节系统，包括需要调节的相应变量、检测该变量的感受器、该变量在体内的正常值、将该变量的实际值与理想值相对照的比较器，以及在比较的基础上作出的调节五个方面。可以通过自动的生理反应（如汗液分泌等可降低体温），和有意的行为反应（如穿衣或到温暖处可保持或获得热量），调节相应的变量。

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认为，在活的生物体内部，疾病可以被一些自然力量所治愈。他认为每当出现病情，就会产生一种对这种反常情况的积极反抗。

一八七七年，德国生理学家普弗卢杰说过，一种生物之所以有各种需要，也就是因为要满足身体能量的需求。

一八八五年，比利时生物学家弗雷达里克说过，生物是这样一个机构，外界的每一种干扰、影响，都会由它本身所引起的补偿活动所抵消或弥补。生物的等级愈高，其各种调节机构愈完善、愈复杂。它们有助于使生物体从不利的影响和周围发生的变故中摆脱出来。

美国生理学家沃尔特?坎农在《物体常识》一书中，引用过法国生理学家查尔斯?理切特的话：

生物是平衡的，其所以如此，为的是不被它周围巨大的、通常是不利的力量所破坏、消灭或分解。通过表面的矛盾，它能够保持自身的平衡，因为它很敏感，能根据外界的刺激，来调整对这种刺激作用的反应，从而使自己适应。它之所以能平衡，就是因为它有适应性。因此，稍微的不平衡，恰恰是使生物体真正平衡的必要条件。”

……………………

我一口气背诵完了这一大段科普文章。餐厅里一片寂静。一家人目瞪口呆。

我茫然地注视着郭虎啸医生那张铁板似的面孔。我期待着他的肯定。但是他却面无表情。这时候，在餐桌的另一端，张云芳作了一个手势，显然是对我的肯定，但是她的细微动作，却仿佛是整理了一下她面前白色桌布上的盘子。

郭虎啸医生慢慢地点点头，沉声说道：

“很好！好极了！东凌的记忆力不错。不过你还得看看克劳德?伯纳德的书。他也讲了体内平衡的观念，虽然他不使用这个术语……你还应该看一看《实验医学入门》，这是一部了不起的著作，令人振奋，鼓舞人心。

伯纳德是医学界的巨匠之一，在一个科学还是年轻、崭新、神秘、空旷的时代，他就从事医学研究工作了。当时什么都有可能，什么样的伟大成就，都可能做出来……”

郭虎啸突然停了下来，注视着我。他的脸终于露出了喜色。他缓慢地说道：

“啊，东凌，不错，看来你正在成为你应该成为的那种人。”

这时候我才确定，我今晚表现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