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段布康狐假虎威的威胁,夏青云面沉似水,眸子冷然,“民女来玉州做生意,一向遵纪守法,若是知府大人不问是非黑白,上来就用刑,就不怕激起民愤吗?”
知府轻咳一声,瞟了一眼段布康,小声道:“这丫头如此强势,查过背景没有?”
“她不过是勾搭上以前在玉州做生意的花家,现在花家人都在京城,没人给她撑腰!”
闻得京城二字,知府皱皱眉,“你可别给我惹事!”
师爷笃定道:“老爷放心!清云轩开了好些日子,竟连一块贵宾牌都没有给您送过。不吓唬吓唬,她还不把您放在眼里!”
两人在上面交头接耳,夏青云心中暗自冷笑,她倒要看看这堂堂玉州知府,到底打什么主意!
知府清了清嗓子,拿起案上的一本册子,“这西游记话本可是出自你清云轩茶楼?”
夏青云眉头一紧,垂下眼帘。看来他们是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自己未曾得罪过官府的人,难道...忽地想起前几日,茶庄掌柜刘海问起,要不要给玉州知府送些礼,以后好有个靠山照应,被她一口回绝。
平素她最厌恶溜须拍马,官商勾结之事。银子拿去做慈善,再多她也舍得,若是去奉承贪官污吏,她一个铜板也不会掏。
“大人问话,为何不答?”师爷喝道。
夏青云冷笑一声,抬眼看向对面,“不错,清云轩茶楼是在讲西游记,一个神仙话本,有何罪过?”
知府冷哼,“书中妖猴不感恩玉帝,大闹天庭,还口出狂言,说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影射朝廷,乃妄图谋反的言论!你受何人指使,速速招来!”
他此话一出,衙门口围观的老百姓顿时炸了锅。
“太离谱了!说个神仙话本也能挑出毛病,以后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别是这姑娘得罪了什么人,故意要整她。”
“肃静!”知府一拍惊堂木,“再有喧闹扰乱公堂者,同罪论处!”
人群里一位文人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罢一转身,挤出人群。
夏青云轻轻挑挑眉,朗声说道:“知府大人还真是‘忧国忧民’!小小一段话本都能做出如此大的文章!素闻齐国天子崇尚文风,广纳贤才,天下有识之士尽可畅所欲,不料玉州却还有‘文字狱’!倘若如此下去,是不是以后冲着京城方向打个喷嚏,都要被冠上不敬天子的罪名?”
她嘲讽的语气惹得知府面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竟敢在公堂之上嘲笑朝廷命官!来人!将她打入大牢,待抓到同党再行审判!”
左右衙役上来,不由分说就给夏青云带上枷锁。
人群里,田家人又急又气,田振宇抬腿就要闯公堂,“话本是我润色的,书也是我讲的,我得去和他们讲理!”
花福不知何时回转,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田叔,万万不可,你若再被抓了,小姐还要担心你!”
田楚奇也道:“爹,不可冲动!咱们还是先回去商量再说!”
傍晚的时候,冯义昌和梁华彬等人也闻讯赶到宅子,有个叫蒋兴权的,在玉州城里经营古玩字画,他开口道:“各位,玉州知府孔孝庆是去年水灾后上任的,以前曾任江南省嘉仓县的知县,捞了不少银子,打通上面才得了玉州知府的官职。自他到了玉州城,我们这些老店他不敢动,但凡新开的店铺都要走师爷段布康的路子,送份大礼,否则必然会找麻烦!”
冯义昌道:“朝廷这两年加了不少税,商人们怨声载道,这个孔孝庆还敢横征暴敛,就不怕丢了乌纱帽?”
“他仗着京城有人撑腰,有恃无恐,肆意妄为。”蒋兴权一脸的不忿,“巡抚大人最近又不在玉州,否则咱们联名上书,定能保夏东家回来!可眼下,恐怕只有花钱疏通,才能免牢狱之灾。”
“哎呀!”姜氏突然叫道:“只顾发愁,还没去打点狱吏!小姐若是在大牢里吃苦头怎么办!”
花福上前道:“掌柜,我认识一个大牢的看守,不如我去跑一趟。”
姜氏急忙回屋取了一百两银子,“家里现在只有这么多现银,你都拿上!等明儿个钱庄开门,我兑了银票再去救小姐。”
“去要不了这么多。”花福拿起一锭十两的银子揣进怀里,又拿上周氏帮夏青云收拾的几件衣服,匆匆离开。
昏暗的大牢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夏青云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潮湿阴暗,老鼠臭虫满地爬。从旁边的窄门下去,就是刑讯犯人的地方,时不时可以听到受刑人的惨叫声。
枷锁由厚木板做成,外面包着铁皮,沉沉地压在肩膀上。细嫩的手腕被铁索和木板上的铁皮硌出深深的红印,夏青云不得不倚靠着遍布爬虫和苔藓的土墙,以求减轻一些肩膀的压力。
她已让花福通过影门传讯,相信司鸿博文接到消息定会设法救自己。白天只能忍忍,到了夜深人静,她就可以闪进如意宝阁里休息。
走廊里传来脚步回响,花福抱着一个包裹跟在狱吏身后。
“兄弟,有话快点儿说。”狱吏打开牢门。
花福把包袱放在地上,低声跟她说了蒋兴权等人打算花银子救她出去的计划。
夏青云沉声道:“你告诉姜掌柜,万不可动用银钱买通贪官!”
她抬头看了看,见狱吏没有注意,又小声吩咐了几句,让他赶紧回去。
知府大宅的书房,师爷段布康捧着账本,得意地笑着,“大人,下午又有两个新商户送来三万两银子,这招杀鸡儆猴还真有效果!活该那小娘们儿倒霉,我早就知会人提点她,若是识相,早点儿把银子送来,何必落得吃牢饭!”
孔孝庆掸了掸落在衣襟上的鼻烟,“据说她在文人圈子里小有名气,要防着那帮穷酸闹事,捅到巡抚那里就不好看了。”
“放心,给巡抚大人的二十万两银票都准备好了,他就是不给您面子,也得给南宫大人面子吧,只等巡抚大人回玉州,我亲自帮您送过去!”
段布康口中说的南宫大人,就是他们巴结的靠山,齐国当朝宰相南宫玺。南宫玺是太子一边的人,太子摄政,他的声望也水涨船高。
段布康表姑的大女儿嫁到宰相府做了姨娘,他帮孔孝庆搭上这条线,自然也成了孔孝庆最信任的师爷,私下更是捞了不少好处。
玉州城贸易发达,很多商户在京城都有亲戚,因此老商户他们不敢欺负,就拿新商户开刀。
青云茶庄刚一开张,段布康就指使人暗中做手脚,想让人以售假之名将茶庄告到衙门,再敲打茶庄东家吐出些银子。谁知那人找的混混太没脑子,被夏青云识破。
那时候茶庄生意不好,段布康打算等羊肥了再下手,于是才有了今天封茶楼,抓夏青云这么一出。
满肚子坏水的段布康眼珠一转,谄媚地道:“大人,那姓夏的小娘们长得还挺标致,您可是两年没有纳过妾了,要是把她...岂不两全其美?”
孔孝庆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想着堂上夏青云的样子,“人瘦了点儿...得好好养养。还有点儿小脾气...”
段布康察言观色,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您只管等着好日子。娘们儿家能有多大能耐,找个狱吏吓她一下,保证让她乖乖就范!”
深夜大牢,两个狱吏仰面躺在长凳上呼呼大睡。几只老鼠从墙洞里钻出来,四处寻找着残羹剩饭。
地上放着个破碗,碗里有半个又黑又硬的窝头,但一直坐在墙角的夏青云却没了踪影。
青梅气呼呼地朝着枷锁一指,厚木板和铁索哗啦啦落在草地上。
“青云姐,是哪个黑心肠干的?让我出去,非一口吞了他!”
“会有人收拾他们的。”夏青云边说边活动着酸痛的肩膀,朝湖边走去。牢里又脏又臭,她迫不及待地想洗个澡。
泡在温暖的湖水中,周身的疲惫和痛楚立时减轻。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心里却仍在琢磨。
第二天一早,两名狱吏打着哈欠走过来,打开牢门,推推搡搡地把夏青云带到地下审讯室。几个赤膊大汉上前打开枷锁,将她拉到墙角,胳膊举在头顶,用铁索绑在刑架上。
这种方式很是折磨人,每时每刻都让人觉得难受难熬。铁索在头顶上拉扯着胳膊,仅仅脚尖能够着地。想不被铁索勒痛手腕,就得踮着脚,时间久了腿脚都会抽筋。可若想不累着腿脚,手腕就会被铁索紧紧勒出血印。
夏青云心里一沉,难道他们要动手拷打?
一道暗门里走出师爷段布康,他捻着两撇鼠须,打量着夏青云,“在牢里过了一晚,气色还挺不错嘛!夏姑娘,早点儿供出同犯,也免去受皮肉之苦。实在想不起来,我也可以帮你在知府面前求求情,大人一向怜香惜玉。”
他不阴不阳地奸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靠上这棵大树,以后可是有享不尽的福!”
夏青云懒得和他废话,淡然地闭起眼睛。见她不买账,段布康抖了抖鼠须,沉下脸道:“不识相,有你的苦头吃!”
他冲赤膊大汉使了个眼色,身影消失在暗门之外。
日上三竿,知府孔孝庆才从床上爬起来,两个小妾伺候他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在庭院里优哉地逗着笼子里的鸟,段布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他不紧不慢地问道:“茶楼还没人送银子过来吗?”
“估计今儿一准儿能送来。我刚才让人把那小娘们儿带到底下去了,等会儿再给她家里通通气。”
孔孝庆满意地点点头,“悠着点儿,可别给我打坏了。”
下人领着一个衙役神色慌张的进来,衙役急道:“老爷!巡抚大人来了,正在衙门里等着您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