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两辆马车从北溪村绕上山道,朝东川镇驶去。
前面的车里装满了茶叶和茶具茶器,夏青云独自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树根茶桌的作坊已经开始挖地基,茶园和作坊也得有人看着,她就把夏华云留下给爹娘帮忙,自己去给皇甫家送货。
夏青云坐在马车里觉得有些闷,便撩起帘子,让风透进来。
四月将过,初夏的味道渐渐浓郁,山山水水愈发显得翠绿,空气中也多了一丝氤氲的水汽。
背着背篓的老乡边走边唱着山歌,歌声在山谷间飘荡,传来阵阵回音。远处的山上飘着雨雾,笼得山色如烟。浅紫深红的山花点缀在山崖上,宛如一幅水墨丹青山水画。
马车顺着迂回婉转的山道,在如画的风景中行进。夏青云闭上眼睛,任初夏的微风拂乱鬓边的发丝。
蓦地,车厢猛地摇晃了一下,带着几分慵懒的男声传进耳朵,“青云,早啊。”
“是你?”夏青云吓了一跳。
金百万不知从哪里跳进车厢。
车厢对于身材高大的他来说有些狭小,他一进来就紧挨着夏青云坐下,伸直修长的双腿,扭头看着夏青云。
他呼出的热气吹到她耳垂上,麻酥酥,痒痒的。男性特有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夏青云心里一阵慌乱。
“你干嘛?”夏青云伸手想推开他,却只推得他上半身歪了歪。
金百万坐正身子,不再看夏青云,薄薄的嘴唇吐出三个字:“想你了。”
夏青云的脸上腾起两朵红云,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定神说道:“金老爷,不请自来,太没有礼貌了吧?”
“山野之徒,哪懂得什么礼貌。”金百万嘴角勾起,“要不,我先下去?然后打着招呼再上来?”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夏青云在心中暗骂。
“你不是说七天以后再来吗?现在才过了两天。”
“怎么?”金百万又扭过头,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她,“数的这么清楚,难道你也在想着我?”
夏青云咬着嘴唇,朝另一边扭过头不理他。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他说话!
金百万凑到她耳边,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脸红了。是被我气的,还是害羞了?”
夏青云忍无可忍,收起腿狠狠地照着金百万的大腿踹了过去。
“咝-”他夸张地咧着嘴,小声叫道:“娘子,你要谋杀亲夫!”
“滚!”夏青云说完,紧闭双唇闭上眼,她打定主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再开口。
“娘子发话,为夫何敢不从?”金百万轻笑一声。
夏青云只觉樱唇被人轻轻一啄,随即那轻笑声便出了车厢。她愤怒地睁开眼,早已不见了金百万的影子。
“该死!”她暗骂一声,用手背使劲在嘴上擦着。
半时辰以后,马车驶到皇甫家大院之外,等在门口的小厮见到夏青云从马车上下来,急忙跑进去传信。
“夏姑娘,可把你盼来了!”皇甫正大笑着迎了出来。
“正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夏青云笑着福了一礼。
她将手里的篮子递给皇甫正,“这是早上刚采的蒲菜和新鲜的野鸭蛋,带给正伯尝个鲜。”
“夏姑娘有心了,”皇甫正爽快地接过篮子,“我还真是好久没吃到新鲜的蒲菜了,还有这野鸭蛋,炒熟了下酒最是美味。快里面请吧,少爷一早就在等着夏姑娘。”
皇甫向东在客厅里踱着步子,听见皇甫正和夏青云说话的声音,忙在椅子上坐下,拿本书在手上。
“少爷,夏姑娘来了。”
“哦,夏小姐请。”皇甫向东说着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揖礼。
“公子客气。”夏青云落座,拿出送货清单递给皇甫向东,“这是这次的货单,按照合同上第一批供货的数量,一点不少。公子可以命下人各样茶叶随意取样,泡来验货。还有,这次送的茶叶筒多了两个新款图样,茶器也做了些改进,公子可命人一并取来查看。”
皇甫正忙道:“不必叫人了,我去跑一趟。”说着便出了屋。
“夏小姐,听说你家里在起新宅院,可全建好了?”皇甫向东从正伯那里听说了夏青云要卖蚌壳明瓦的事情,所以特意问道。
“多亏皇甫家的商号及时将明瓦送到,现在院子俱已建好,只差家具还未完工。劳公子挂心了。”夏青云答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皇甫向东从袖内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夏青云面前。“我跑了一趟京城,将茶叶送去给爹娘品尝。他们惊喜不已,特地嘱咐我要好好谢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夏青云轻轻拿过,盒子外面是五彩斑斓的掐丝珐琅,里面深蓝色的天鹅绒上躺着一只洁白的羊脂玉簪子。
她合上盖子,复又将盒子推回去,“这太贵重了,恕小女子失敬,不能收下公子的礼物。”
簪子又被称作搔头,在齐国常被用来当做男女间表达爱慕之心的定情信物。不但如此,簪子还有着‘正妻’的象征。
相传一位痴情少女,精心为自己的情郎做了一只簪子,有一天,她听说情郎另有所爱,娶了别的女子做妻,伤心之余,她毅然决然地烧掉簪子,并且“当风扬其灰”,以表自己绝不做妾室的决心。
夏青云虽然不知道皇甫向东有没有订亲,但两人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生意往来。她前世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喜欢将个人感情和生意掺杂在一起。所以她绝不会收下这枚簪子。
皇甫向东脸上一红,神情不自然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特意为一个女人买礼物,精挑细选了半天,谁知道人家根本不要。
“夏小姐,别,别误会,”皇甫向东紧张的竟有些口吃,“我没别的意思,那天正好陪我娘和妹妹去婧芳斋采买东西,看着这簪子清雅别致,正好配得上夏姑娘的气质,所以顺便买下来送与姑娘。”
“公子太客气了!”夏青云轻轻一笑,“青云是山野女子,天天在茶园低头采茶,比不得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它便可惜了。既然公子有姐妹,就留给她们用吧,也不枉你费劲挑选了它。”
皇甫向东还想再劝说夏青云收下,却见皇甫正手里捧着两个茶叶筒和竹盒,身后跟着两个拎着茶叶袋子的小厮走了进来。
“少爷,这两种是青云茶园新制的茶叶筒,盒子里是九件套茶器,还有极品和上品的两种茶叶,我各取了一袋。”
皇甫正吩咐小厮将茶叶袋放到桌上,同时也把自己手里拿着的茶叶筒摆在旁边,又将竹盒的盖子打开,等着自家少爷验看。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能香我无须花。”皇甫向东又拿起另外一个茶叶筒,“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妙哉!实在是绝妙佳句!夏小姐,我敢说就凭这两句诗,这茶叶筒在京城就会供不应求!”
他又从竹盒内将茶器一一取出,一边取一边询问它们的名字和作用。
夏青云从茶则开始讲起,一直说到茶巾为止,说完一遍之后,她笑道:“这么干说也难记得住,正伯既然取了茶叶来,那我就用它们来演示一下,公子也好尝尝新制的上品白牡丹和白毫银针,品一品和极品的有何区别?”
皇甫向东正求之不得,急忙命人去烧水,取来茶壶茶盏,一起围着桌子坐下。
夏青云道:“今天泡的茶多,不妨命人搬个红泥小炉过来,也好随烧随喝。”
皇甫向东依言吩咐下去,只等着看夏青云冲茶。
在他眼里,夏青云的一抬手一低眉,一颦一笑,无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如此清秀淡雅的女子再加上淡淡的悠悠茶香,这幅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海中。
夏青云翘起兰花素指,解开绣着‘上品白毫银针’的细布茶叶口袋,用茶则取出茶叶置于茶荷之上,推至二人面前审观。
待水烧开,她如行云流水般烫壶,温杯,取茶漏至于壶口,用茶针的粗端拨茶入壶,高冲,低泡。
泡好的茶汤经茶网过滤,倒入公道杯,再由公道杯均匀分倒在二人的茶盏之中。
将茶盏置于茶托之上,玉手轻托,先敬皇甫向东,再敬皇甫正。
之后又取褐色茶巾将桌上的水渍擦拭干净,笑意盈盈地看向主仆二人。
“好茶!”皇甫向东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可这上品白毫银针,喝起来与极品也并无什么不同。”
夏青云笑道:“单是这一种茶,尚无比较,因此不能完全区分两种茶的细微差别。待我再泡一杯极品白毫银针,公子品过之后自然知晓。”
说着,她又取过一套茶壶茶盏,打开绣着‘极品白毫银针’的细布茶叶袋,依照刚才的程序冲泡一壶。
“公子请再品。”
皇甫向东端起茶盏,先观茶汤的颜色,再闻香气,最后轻啜入口。
连品三口,他才放下茶盏赞道:“果然如夏小姐所说,相比之下,极品白毫银针更加清雅高洁,甘醇鲜甜。与之相比,上品白毫银针则多了点青气,茶汤也稍显生涩。但是如果不将二者同饮,则上品亦是绝佳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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