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张西林也意识到了问题。

林青许在自习结束后打电话曾经叫他直接到学校来。他来了之后等了十分钟开始打第一个电话，之后每隔一分钟一个电话，林青许一个都没有回复。

年近五十的张西林终于在第十个电话之后失去耐心，焦虑像爬虫一样占据心脏。

他拨通了通讯录最上层的电话，聆听者未接起的忙音时，他望向左侧车窗。

雨水在上面描绘出单调的纹理，不断地下沉，下沉。

“放学后林青许没有回家，见了颜喻后出了校门，最后的消息来自于七班的一个女生，她说看见晚自习之后林青许从九班走出来，脸上表情很难看。”

伊洁捋清林青许的行程，苏雪禾将沿途林青许可能在的地方标注出来。

“查。”

“你要亲自来吗？”

“没有用，还是要先去查。”苏雪禾低声，“我要去见颜喻，立刻。”

“小雪——”

苏雪禾看向她。

伊洁忍不住安慰，“不要害怕，没事的。”

“他有事，危险。”苏雪禾走出她的伞，“马上找到他。”

颜喻等了几分钟，公交车到站的时候她没有上去，而是转身跑向一中。令她惊讶的是明明应该门禁的时间，一中却大门敞开，而且源源不断有人赶过来。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冰雪般冷漠的声音，“颜喻。”

她心里一惊转身望去，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天找麻烦的女孩首领。

苏雪禾朝她走来，“哪里？”

“什么？”

“我问你，林青许在哪里，”苏雪禾道，“他失踪了。”

女孩的脸色瞬间苍白。

确定凌希不是攻击者，颜喻就应该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她竟然将林青许一个人丢下了。

“他……”

“找到他。”苏雪禾再次重复。

“他可能，在那里。”

得到回复的苏雪禾拉起她的手带她向一中走去，那些奇怪的人中间围着的正是张西林。

她们想进学校立刻被拦下，“对不起，里面在检查。”

“我们找林青许。”苏雪禾冷静地回道。

果然那人神情一震，“你们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颜喻望着一中，透过层层建筑望向数百米外某一点，感觉心脏慢慢蜷缩战栗，全身都浸没在寒冷之中。

张西林很快赶过来，看见是她们是明显一愣，“你们怎么……”

颜喻抬头看他，“让我们进去，我带你去找他。”

张西林看着偌大的一中，“我已经看了监控，他确实没有出去，可是你怎么确定小摩在哪里？”

“相信颜喻。”苏雪禾道。

张西林看向苏雪禾，神情有些复杂，“你也来了。”

苏雪禾望回去，“他安全，就离开。”

“颜喻，”张西林此时也无暇管其它，“你说他会在哪？”

“……假如我想的没错 ”冷风吹得颜喻声音有些虚浮，“他很可能在那个地方。”

礼堂门被轻易推开，掌管钥匙的人一脸不可置信。

颜喻一路向上，所有的灯都已经被打开，过道里面明亮而整洁，有明显的清扫痕迹。

苏雪禾紧随其后，然后是眉头紧锁的张西林，再往后是陪同的校方的人。

即将到达三楼的时候，浓烈的血腥味让所有人都是脸上一变。张西林更是心头猛然惊颤。

不详的味道充斥鼻腔，颜喻的脸色苍白到极致。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颜喻望向曾经堆满杂物的三楼。忽然出现的空旷让人感觉虚幻不真切，她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场地中央的林青许背对窗户侧躺着。漆黑的头发无力地倾散下去。少年脸色苍白，连嘴唇也褪尽了颜色。

颜喻向前一步，却是再也没有办法支撑前进。几米外的林青许躺在雨水之中，躺在自己的血液之中，表情宁静得如同沉睡。

他双手的手腕都被深深地划开，血液把伤口处的肌肤浸得血红。而在他身下则是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混合着冰冷雨水的血液毫无凝结的迹象，缓慢地向四周蔓延。

张西林奔过去，后面的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打急救电话。

当时杂乱的三楼已经被清理一空，贯通的空间空旷冰冷，四周的窗户全部大开，南侧窗户灌入的雨水薄薄地铺在地面。

颜喻伸手抵住自己胸口，胃里此刻空无一物，她却觉得喉管正在痉挛抽搐，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弯腰呕吐。

林青许的手腕立刻被紧紧的扎束起来，少年任凭摆布，像是一堆血肉组成的人偶般苍白无力。

张西林抱起他往外走去。在路过颜喻的时候，那只手却微微动了一下，已经快要休克的林青许用最后的力量勾住了颜喻的衣服。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呼吸短粗痛苦，他的眼睛寻找到她，漆黑的眼瞳映出光亮。

颜喻看着他，他一定想告诉她什么。

少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发出声音。

林青许慢慢合上眼睛，呼吸变回清浅微弱。勾住衣服的手也重新垂下。

颜喻想要握住他的手，张西林已经抱着他离开。

她的手悬在空中，众人紧随着张西林离开。躲在人群后面站着的苏雪禾走过来，站在颜喻身边。这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她继续向前走去，然后慢慢蹲下，伸手去触那些流过来的夹着血色的雨水。

素白的手指抚摸过浅浅的积水，平静的黑眸里一片死寂的神色。她的声音像是新凿出的寒冰，“不可原谅。”

她站起来，走过颜喻身边的时候停下，“你们最近为什么在一起。”

“和你无关。”

“他遇到袭击是因为你吗？”

颜喻无法反驳。

“你也，不可原谅。”苏雪禾伸手打过去。

“我会承担。”颜喻握住苏雪禾还准备打过来的手，浅褐色的眼睛也慢慢浮出冷意，“但是能向我讨回的，只有林青许一个人。”

苏雪禾看着她。

颜喻转身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

衣服已经湿的差不多，全身都是发烧的前兆，虚弱无力，恶心到想要呕吐。

洗漱的时候颜喻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腕，想象它割开会是什么感觉。

女孩闭上眼睛。

她想象不到。

在她离开的时候，林青许独自一人；在她和凌希聊天的时候，林青许遇到危险；在她告诉凌希那个人可以原谅的时候，林青许的手腕被划开。

颜喻抵住胸口，她把脸埋进被子里，感觉心脏就要疼得停下。

想要做点什么，想要说点什么。

努力回忆着一切线索，回想起林青许昏迷前的那个眼神。他已经发现了攻击者，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

颜喻照着林青许最后嘴唇的动作试图念出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发出的声音是：

“小……心……”

疼痛的心脏蓦地一滞。

少年撑到她出现，勾住她的衣服，虚弱到无法言语也想要传达出的信息，他看着她的眼睛里，他说

「小心」

……

沉寂许久的心脏忽然强烈地鼓动了一下。它在今晚感受到尖锐的痛苦之后，突然又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暖流。仿佛一股全新的血液正从其中迸出，从心脏开始蔓延而出，动脉，毛细血管，全身都被那种奇异的温暖遍布。

林青许，林青许……

颜喻发出低低的难以抑制的呜咽，然后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指针越过凌晨，持续许久的雨终于渐渐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