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
四喜一下抱住蹴鞠,犯规地趴在地上不肯动,一群小纸人生气得去睬他的屁股,虎子在旁边乱蹿,紫鸢和红灵急得连声催促。
热闹的声音几乎盖过云落落的声音。
可云皓还是清晰地听到她轻轻慢慢的说话声。
“后来在阴宅中又遇见他,他总是在笑。痛了笑,怕了笑,累了笑,苦了笑。叫我……想起了观主。”
“观主说,苦恼一时,欢喜一世。哭着不如笑着,所以观主总是对我们笑嘻嘻的。可是他总是喝酒,喝那么多的酒,我们都知道的,观主,心里好苦。”
云皓眼眶一红。
圆石那边,胖柳妖安静下来,静静地站在那儿。
云落落的声音像一片落叶,飘落在池塘上,泛开一点点涟漪。
“所以那时我就想,这个人,一定是个很良善的人吧!”
“因为心里苦极,他却没有用利刺对人,而是笑着,将那些伤口,掩在了自己的心里头。就像……”
“观主一样。”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向云皓,温声浅浅,“所以,他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我见着了,便不能放下。”
“大师兄,是我,不想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才拉着他,再不肯松开手。”
“是我,牵绊了他今生因缘。”
云皓抬眸,对上云落落的视线。
看到她眼底涟涟的水色,“是我,困住了他,他却用他的命,来救了我。”
云皓屏住呼吸,良久,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道,“分明是你救了他……”
云落落却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他也会走向更好的路。他就是这样的人。大师兄,你见他周身之泽,见他身边之人,见他眼中之光了么?”
“我才是强行闯入他生命里的那个人,大师兄。”
云皓一时竟无语反驳。
是。
封宬坚韧不可撼动的毅力,他周身围拢的这些在不屈中努力向上的人。
如开山噼石的巨斧,早晚会为他们噼出一条宽敞开阔的大路来。
他不能否认。
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
就听院中传来轻唤,“落落。”
云皓这才注意到,满院的热闹全都消失。
安静的花香慢风里,唯有树叶的声音,轻轻簌簌。
他转过头,看到封宬站在石灯边。
吐出一口气,离开。
云落落含笑,歪过头,温柔的应,“三郎。”
封宬走过来,站在台阶下,仰望着她。
片刻后,郑声道,“不是的,落落。”
云落落眨了下眼,依旧弯着唇,静静地听着他的言语。
“若不是落落,我如今……还是一只犹自挣扎的困兽罢了。”他走上台阶,站到云落落面前,认真地说道,“我,还有那些孩子们,平生所见,皆是龃龉龌龊丑陋阴毒。”
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指下细腻温暖,如她一般,叫人心生柔和。
“是你,让我们知晓,这世上,太阳是光,月华,亦是光。”他笑了,菱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缓缓地说,“大师兄说得没错,是你,救了我,落落。”
他看着她的眼睛,用最虔诚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
“我多庆幸,能遇见你,落落。”
云落落眨了眨眼,看到封宬眼底涌动的情意。
忽而笑开。
下一刻,被低下头来的封宬,吻住了唇。
满院花意羞。
云落落抬手,抱住了封宬的脖子,闭上眼。
心中轻轻地说——
我也很庆幸,三郎。
……
“冬!——冬!”
入夜,宵禁,各坊间的梆子声敲起。
更夫提着灯笼慢悠悠地穿过街口,忽听身后隐约有什么动静,回头瞅了瞅,却什么也没发现。
歪了歪头,又朝前面走去。
“冬!——冬!”
“戌时,阉茂,万物皆蔽冒也!”
吆喝着走远。
“噗。”
一抹绿光,在他刚刚走过的位置倏然一闪。
云皓的身影第一个出现,他一甩手上燃烧的绿色火符,朝左右看了看,点头,“嗯,是这条路没错了。”
接着,身后走出云落落和封宬。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云皓瞥了眼,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看了眼万籁俱寂的街道,摸了摸下巴,“按着虎子的说法,这条道儿应当是前往鬼市的路,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路引子都没有……落落,你看,咱们要怎么找入口?”
云落落顺着云皓的视线朝长街看去。
黑暗中,唯有月华澹蓝,幽微地照亮眼前模湖的街景。
她想了想,从腰间的小兜中摸出一片纸,手上轻轻捏了捏,然后,往地上一扔。
接着剑指并拢,对准那地上的纸轻轻一指。
“砰。”
浅浅的金光一闪,轻微的声音一震。
“哞。”
封宬抬眸,目露异色——眼前居然出现了一架牛车。
逼真的黑色大牛,摇了摇黑乎乎的牛角,低低地唤了一声。
它的身后,架着一架漆黑的平头车。
若不是那金色的光芒如水纹般从牛角一直流到车尾,封宬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架真的车架了。
“嚯!”
云皓笑了,绕到那牛车跟前看了看,朝云落落笑:“观主居然连这个都教你啦?这牛车,我都只见观主用过两回。”
云落落抿唇,想了想,没告诉云皓,当时她是缠着观主让观主教她的,她想坐着这个车,去把大师兄找回来。
牵着封宬的手走到车边,道,“牛车通阴阳,可行鬼路。应当能带我们找到鬼市入口。”
云皓点头,“是个好法子,落落就是聪明!我都没想到!”
封宬看着他的神色,怀疑他并不是没想到,而就是偷懒,想缩着手让落落干活儿。
云落落也没在意,扒着车辕要往上爬。
结果后腰一紧。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封宬抱着托上了车。
她回头,看还站在车边的封宬,眼角弯弯,伸手,将他也拉了上来。
云皓兴冲冲地等在车边。
然后,就见两人……进了车内。
“??”
他额角跳了跳,张口要喊。
却听“哞——”一声,大黑牛居然要走了!
立马扒拉着爬上了车,一头冲进来,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