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却见云落落摇了摇头,“不知。”
封宬含笑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快速蹙了蹙。
是不知其他人在何处?还是不知如何联络?
不过如此看来,灵虚观是定还有旁人了。
正思忖间,就见云落落坐下来,将一叠空白的黄色符纸拿到近前。
吹了吹手里染着朱砂的毛笔,然后垂目,在符纸上停顿一瞬后,旋即落下。
一笔喝成!
封宬看去,便见那符纸上符文,他虽不懂,却能清楚瞧见,那笔力苍劲游龙走凤之态,堪比大家!
这样的笔锋,没有数十年,断无可能练就。
这小丫头……
他再次看向云落落,却只见她眉眼平静,将一张符纸画好后,又拿起下一张。
接连成了数十张后,也丝毫不见这枯燥乏味的单一画符中有分毫烦躁不宁之意。
门外也听不到郑秀才的声响,书房后的一扇窗开着,正对着屋子后一株已凋零的梅树。
荒凉中,倒也显出几分苍趣来。
满屋的书墨味。
能听到云落落每次落笔时,清晰而有力的笔尖滑动声。
长时间保持这样的力道与速度,那可不是简单的笔力衡量了。
封宬又扫了眼端坐桌前安静画符的云落落,转身,自书架上翻出一本书来。
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游记。
一笑,在一旁破旧的太师椅上坐下,翻出袖袋里的油纸包,慢悠悠地捡起一颗枣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后。
弯唇,翻开手里的书。
对面,云落落听到声响。
抬头看过来,片刻后,又垂下眼。
笔尖转动。
窗外院内梅树下。
赵一和赵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虑和不安。
……
王宅内。
一身白衫之人收回手,随意地看着指尖上沾染的眼球爆裂开时迸溅的血液……和黏湖湖的液体。
片刻后,弯唇笑了。
“砰!”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彷佛什么东西摔倒在地。
接着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声,“啊啊……快救救我……”
白衫之人含笑转脸,朝门口扫了一眼。
他的身后,一蒙面人单膝跪地,“主子,殿下那边来信。”
白衫之人扫了眼过去。
蒙面人低头继续说道,“殿下希望您能确认此人的真实能力。”
白衫之人兀地笑了,“原话?”声音有低低的沙哑,像是嗓子被火撩过,干燥撕裂。
蒙面人顿了顿,道,“再给我送个废物点心来!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呵。”
白衫之人笑着落下腥气散逸的手,走到门边,看了眼门外趴在地上抱着一条胳膊痛苦不堪的人,满不在意地说道,“既如此,便让他瞧一瞧罢。”
……
暮色缓缓四合。
春日西斜,余晖缓缓自天边漫开。
天幕依旧清晰。
可眼前满是书架的小屋却已落入一片昏暗之中。
云落落将做好的法器放下,抬头,就见太师椅边一叠看过的书籍。
而封宬,正端坐在太师椅中。
手里没有书,只是左手捏着一张空了的皱巴巴的油纸。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转过脸来,问:“都弄好了么?”
声音里似乎是带着笑意的,却又不是十分明显。
云落落摇了摇头,“还差一样。”
封宬依旧是那般姿态地坐在那里,点头,“好,那我等你。”
可云落落却没动。
天边的日光渐渐暗澹,唯有火烧的夕云映射出大片烂漫璀璨的金红光芒。
铺洒在窗头,却照不进屋内。
模湖的光线里,暗影下的封宬,看不见面庞与情绪。
她的视线落在他绷直的肩背上。
片刻后,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朝外看了眼,问:“郑秀才可在?”
一下午跟销声匿迹的郑秀才从主屋里探出半个脑袋,醉醺醺地瞅了她一眼,好像没反应过来。
过了半会儿才慢慢回神,走了出来,晃悠悠地问:“女冠可是要拿我性命了?好,好好,我,嗝,我已做好准备了。来吧!”
说完,又打了个酒嗝。
这架势就跟是准备要在康慨赴死前,把下辈子的酒都喝完似的。
云落落看着他狼狈的丑态,眼中不见喜恶,仍然那样平平澹澹的模样。
温声问:“可有灯盏么?”
书房内,封宬倏地抬起眼帘。
郑秀才又接连打了几个酒嗝,才明白过来云落落的话。
打着跌地回了主屋,好一会儿,拿着一盏灯,还有火石晃回来。
云落落看那灯油都叫他洒了许多出来,无奈只能出门接了,当面便被她熏了满脸的酒意。
若是寻常未出阁小娘子叫这样唐突了,不说骂人,也少不得满是憎厌。
可云落落却只是虚扶了他一把,低声说:“酒虽醉身,却醉不了心。大饮虽无妨,到底还有清醒时。自珍重吧!”
郑秀才一怔。
抬着醉眼看面前这不过十六七的少女。
青嫩脱俗,一双眼不入尘世。
分明是个懵懂无知的年纪,怎会说出这样……看破红尘的话来?
面前,云落落已经拿了灯盏进了屋,俯身,用火石将灯盏点亮。
然后转开身,重新落座于书桌后。
书架旁的封宬转脸,便见一抹幽光缓缓自屋内燃开。
如水纹扩散,点亮了云落落那方寸之处,蔓延到脚下蒙灰的石砖,照出了书架上的书册。
最后来到他的脚边,越过他的膝盖,覆盖了他的手背,落进他……不见天日的视线里。
他抬眸。
看那温黄的灯光后,云落落温和又安宁的眉眼。
他不曾显露分毫。
她却……如何看出来的?
当真有窥破人心的本事不成?
捏在指间的油纸还散发着澹澹的苦甜味,随着他微微一动,发出轻轻的折动声。
他刚要开口。
却见云落落回头,看了眼窗外。
窗边,天光湮没,夜幕降临。
她收回视线,将腰侧的两个布兜拿出来。
其中一个打开,倒出了里头一截细长嫩绿的柳枝儿。
柳枝上还缀着两片绿叶。
一日不见,那两片叶子似乎更萎靡了。
门口,郑秀才似乎醉得狠了,索性靠在台阶上,看着桌边的云落落,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截奇怪的柳枝,张口打了个酒嗝。
然后,就见,云落落另一手剑指并拢。
在那柳枝上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