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路的小院里。
先前魏路放在屋檐下的椅子被搬到了院子的大树下,旁边还摆了个方几,上头一壶甜茶,几盘点心果子。
魏路亲手拿着茶壶在给云落落倒茶,一边问:“先生,所以先前二哥身上浮起的那层白气,就是他求生的意思?”
那几盘点心里有一盘南瓜酥,内里有香糯的豆沙,云落落吃着第二块。
点了点头,“嗯。”
魏路将甜茶小心地奉到她跟前,再次问:“先生勿怪。先前我见二哥那白气不过就出现一瞬,莫非……二哥还是求生的意志并非很强烈么?”
有时候疯是疯了点儿,倒是个聪明的。
缩在云落落袖子里的小甯撇了撇嘴。
就听云落落说:“意志如何已不要紧,只需那一线生机。如今,人已救回,往后如何,且要看你们手足亲人能如何让他回转心意了。”
魏路呆住。
心下说不难受是假的。
不仅那一瞬即逝的生机,更有二哥分明已经得了生机,却在醒来后露出那样的神情。
那种凄凉的,绝望的,对任何欢喜悲痛都麻木的眼神!
可是,她知道,眼前的这位‘仙姑’已经做了她的极致!仅仅那一瞬即逝的生机,便让她将二哥从死意里硬生生地拽了回来!甚至连大哥也护下来了!
她对‘仙姑’的感激都已无可言表了!
更何况,那样翻转生死花开花落令天地失色的能耐,能得见一回,已是上天恩赐!
她怎还敢奢求更多!
二哥的今后,只能由她来努力了!
她看着云落落又拿起第三块南瓜酥,点了点头,“我会竭尽全力让我二哥想要活下去的!仙姑放心!”
袖子里,小甯又翻了个身,心道,这个你确实拿手!加油!
像是感受到被什么人私下里念叨,魏路忽而失态地扭头打了个喷嚏。
逗得小甯缩在袖子里直偷笑。
然后,就感觉,袖子被轻轻地捏了下。
小甯的鬼火陡然一扁!顿时笑不出来!
又不能冲出去跟这臭道姑大战三百回合!只好使劲在袖子里蹦跶着撞她的手腕!
云落落抬起胳膊,将袖子压在桌上,然后看向脸颊微红,用帕子擦嘴角的魏路。
道,“国公爷同魏二郎君的身体并无所大碍,按着我先前所说,很快就能恢复。”
魏路连连点头,刚要道谢。
却看云落落朝后伸手,那个站在后头虽然漂亮却严肃得有些吓人的女官上前,送上一个木盒。
魏路好奇地看着。
就见云落落将木盒打开,朝她推近了些,道,“另外,还有一桩,我要与小娘子说明。”
魏路朝那盒子看,“仙姑请吩咐。”然后看到几样熟悉的药瓶。
——这不是二哥的么?
云落落已拿出其中两瓶,道,“我看过魏二郎君的脉桉,他本是因着命魂受损而饱受病痛煎熬,是以平素滋养身体的药剂皆为合宜。然而,这两瓶药里,却有两种不太合适的药。”
魏路顿时脸色变了,朝那药瓶看去。
一个是黑土陶瓶,不大,上头贴着个小条子,写着——止咳。
一个是个甜瓷的白瓶,有拳头大小,上头的小条子是——安神。
云落落从黑瓶子里倒出一粒药,用手指碾碎后,放在了面前的甜茶茶盏里。
黑色的药丸即刻化开,一股澹澹的药味飘了起来。
云落落将茶碗送到了魏路的面前,道,“此药中,含有罂粟壳。”
“罂粟壳?”魏路不懂药材,可自小世家人心中长大的嫡女,对这些到底有着旁人不及的敏感。
便听云落落说:“此药可治劳嗽咳喘,敛肺之痛。”
魏路心头一松,问:“是良药?”
“嗯。”
云落落点头,又道,“如此一粒药丸中,若含三四钱,是为良药。然,”她顿了下,看向魏路,“这一粒药内,罂粟壳,至少含有六克。”
魏路惊讶地看向那瓶子里的药丸,一粒药丸最多也不过就十来克,其中罂粟壳居然含了六克?
又听云落落道,“罂粟壳虽为止咳之良药,然却犹如罂粟,易让食用者成瘾。”
魏路勐地抬头!
“且,食用愈久者,其瘾愈大。到最后,可令人意识尽乱,饱受痛楚折磨。”
魏路的脸已经白了,她瞪大了眼睛看向云落落,似是以为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然后就看云落落又研开另一个白瓶里的药丸,摊开在方几上,道,“这一味药里有朱砂。”
魏路张嘴,却发现自己嘴唇抖得厉害。
云落落已开口,“朱砂可清心镇惊,安神解毒。然而,却只能中病即止,不可少量久服,更不可大量服用。”
她的手指点在那摊开的药旁,看着魏路,眼神平和,语气清澹,“此药中,朱砂同样过量。”
魏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看着面前的药,那些闻着十分清新的气味,是她一直在二哥身上常闻到的。
这些气味于她来说,彷若二哥的化身。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现在,‘仙姑’大人却告诉她——这些药,是谋害他二哥性命的毒药?!
她一双手勐地攥紧帕子,指甲掐进掌心也因为巨大的震颤而毫无察觉。
对面,云落落已站了起来,道,“此间事物已了,我该告辞了。”
魏路尚在这强烈的冲击前还回不过神来,可魏国公府百年世家的教养却叫她知晓此时便是再情绪不堪,也不能叫贵客感受到被慢怠和失礼。
立马站了起来,道,“先生不再坐坐?魏国公府今日承您大恩,尚未答谢。不如请先生先坐坐,我派人去瞧瞧大哥二哥是否已能见客……”
却见云落落摇了摇头,“不必。”
“什么?”魏路没反应过来。
便听云落落道,“报酬已有人给过。”
魏路一下呆住!
脑子里倏然浮现方才在不秋草内室中,蓝火之后一闪而过的圆脸杏眼的脸!
她那时突然开口想问问大哥可看到那张脸了。那分明就是二哥私藏在书房里的那张画像上的人物?
却被大哥呵了一声,叫她不要惊扰仙姑做法。
可此时,仙姑却说有人给过报酬!
能为二哥请来如此厉害仙人的,莫非就是那位……殿下?
可她不是已故去多年……
她心下百般疑惑,有心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见云落落朝院外走,忙道,“先生!”
云落落朝她看。
魏路分明想问的是那位‘圆脸杏眼’的殿下的事儿,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句。
“二哥的药,先生为何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