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封宬用极其少有的温和语声轻缓道,“落落,人心之毒,有时更盛妖邪。若一一计较,此刻,只怕你也见不到眼前的三郎了。”
他并不会安慰人,是想告诉她,妖邪以封安来谋她,并非她之故。这天下比这更恶毒的手段他都见识过。这些,全是那些叵测者的错。
可他不会说出那样细腻的话。
然而,就是这样笨拙的抚慰,却叫云落落抬起了头。
她静静的眸子里甚至连涟漪也不曾见。
只是朝他认真地看着。
没说话,彷佛没听懂,又彷佛,什么都明白了。
封宬抬手,压了压她耳边的一缕飘起来的小小绒发,声音低了几分,“落落愿意见不到三郎么?”
这样带着点儿娇气的问声,惊得赵一几个齐齐一哆嗦。
云落落眨了下眼,刚要说话。
忽听前头一声请安。
“参见三殿下,三殿下吉安。”
云落落转过脸去,封宬眉头短暂地蹙了一下,放下手臂,转过身来。
然而立在前头的赵一和赵五却没有挪开。
几步外,身穿一等女官制服的宫女正立在那儿福身行礼。
正是清华宫的掌事宫女之一,宋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宫娥,手里提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
“起来吧!”
“是,谢三殿下。”
宋玥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视线在封宬周身一扫,再次垂眸,恭声道,“多谢殿下前日准允奴婢回家探望,阿爹吩咐奴婢请三殿下安。”
封宬脸上没什么神色,也没说话,抬脚想要朝另一边走。
宋玥朝他身侧那个被赵一挡着看不见脸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外的内侍一扫,继而又带了几分笑意,道,“殿下此时可是要回清华宫么?奴婢回府之前特意吩咐厨房泡制了殿下最爱吃的青梅酒,此时应当已是入了味。殿下若是有兴致,奴婢再奏乐一曲,供殿下饮酒,如何?”
她的态度,亲近的已不似一般的宫人对主子的语气了。
封宬眉眼微沉,朝宋玥看了眼。
道,“宋姑姑倒是颇有闲心。”
宋玥的眼角视线落在那内侍垂在身侧的手指上。
含笑垂眉,“蒙殿下夸赞。奴婢入清华宫伺候已有两年,能照顾好殿下,是奴婢应尽的本分。”
说着,又瞥了眼那内侍。
却听封宬澹然笑道,“本分?”
“是。”宋玥听他笑音,唇边笑意愈显,甚至有了几分不得体的亲昵。
耳边传来封宬温和优雅的问声:“那作为清华宫一等宫女的本分,当为何?”
宋玥亲昵之色未显,面上已浮起几分僵滞。
随后,却端方一笑,道,“这最紧要的,自然便是忠心贵主。”
这模样儿,竟是话家常来。
她自以为回答得十分得体适宜。
却听封宬笑道,“是啊!忠心二字,难能可贵不是么?”
说着,朝宋玥身后小宫娥手里的漆盒扫了一眼,“宋姑姑这带的,是什么好东西?”
宋玥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顿了顿,再次笑道,“家母准备的一些奴婢爱吃的小点心,都是些粗鄙食物,不敢在殿下眼前露丑。”
“嗯。”
封宬依旧那副温雅不见波澜的笑意,“既是粗鄙之物,便扔了吧!”
宋玥一顿!
又见封宬含笑朝她看来,“宋姑姑不是忠仆么?”
宋玥眼眶一颤!
便看到封宬抬起的眼睛里,不见一丝笑意地笑道,“宋姑姑?”
宋玥勐地跪了下去,身后的宫娥也吓到脸色发白,跟着重重跪在地上,手里的盒子不小心砸在地上,盒盖微歪。
一股隐隐的腥气飘了出来。
云落落朝那盒子看了一眼。
宋玥忍着膝盖的疼痛,颤声道,“是!奴婢这就……将这盒子扔了。”
——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她心下慌乱,待回过神来时,偌大的光明门前,只有来回行走的宫人形色各异地朝她看来。
她面色发青地站起来,回头,已看不见封宬的身影。
暗恨地攥了手指。
就听身后的小宫娥问:“姑姑,真的要……扔了啊?这可是给太后准备的……”
没说完被宋玥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赶紧低下头。
宋玥收回视线,正犹豫不定时。
光明门内走出一人,正是文太妃跟前伺候的王贵。
宋玥立时行礼。
王贵朝她身后小宫娥提着的盒子扫了一眼,笑了笑,“有劳姑姑了,多叫您费心。娘娘吩咐奴婢来接您。”
宋玥赶紧地笑道,“公公客气了,都是奴婢承蒙娘娘照顾,哪里敢言辛苦。倒是公公,还特意来一趟,叫奴婢心中不安。”
王贵客气地拱了拱手,领着他过了光明门。
又道,“不知姑姑可听说了,陛下准备月底,要给三殿下开府赐封号了。”
宋玥意外,朝王贵看去。
王贵搭着拂尘,像个普通的老翁一般笑得亲近随和,“以三殿下如今的权势,少说也是亲王一级。等开了府,便是自立门户了。王妃的人选只怕也是要尽快定下了。唉,也不知哪家的千金,能有这天大的机缘哦!”
宋玥的眼底狂热一瞬几乎压不住!
她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两步走到王贵身侧,笑道,“公公,方才奴婢见着,三殿下身边带了个内侍,瞧那模样,倒不是个眼熟的……”
王贵朝她瞥了眼。
宋玥含笑道,“奴婢想着,只怕是最近宫内外盛传的那位。若是娘娘有什么吩咐,好歹奴婢在清华宫,也比其他人容易接近些。”
王贵笑了,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想要的东西呢,自是要去争取的。咱们娘娘啊,最喜欢你这样有主见的孩子啦!”
……
“落落可瞧出那盒子里是什么了?”
封宬坐在往平康坊去的马车上,闭着目似在养神,身体随着马车慢悠悠地晃,口中却甚是温和地同云落落交谈。
云落落的视线落在他的眉间,安静地说:“有血气。”
封宬唇角一勾,睁开了眼,“紫河车。”
云落落没说话。
封宬却并未朝她看,只是侧目望向敞开缝隙的车窗外,语调渐冷。
“是给慈宁宫那位常年礼佛的太后娘娘准备的。”
云落落依旧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