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废墟前,忽而俯身,徒手去掀那些掩埋的木块碎石!
“落落!”
“不行的,落落。”
“不可以的,落落,落落,你不要这样对我。”
“落落,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我没保护好你,你出来,你出来啊!”
“落落,落落……”
他的手,被木屑扎破,被碎石擦裂!
都是血!
手碰到的地方,都是血!
可是,他感觉不到痛。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去挖,去摸,去疯狂地掀动,翻开,抓走!
眼里全是血红一片!
突然。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事!
短暂的怔愣后,他勐地伸手一把抓出!
正是云落落随身携带的布兜!
最后一点以为云落落不会在这屋子里的希望也彻底落空!
封宬童孔巨颤!
握着那布兜,只觉天地晃动!
“当!”
布兜里,一个小小的物事,一下跌落出来。
他低头一看。
竟是那一日,他随手在路边买的青铜小剑!
他从不见云落落拿出,还以为这个并不能代表真心的谢礼,她并不在意!
可是,可是!
她居然一指都是随身带着的么!
封宬一把抓住了青铜小剑,弓下了从没弯过的后背。
喃喃地低唤。
“落落,你回来,我好害怕,落落,我怕,我怕。你回来,回来啊……”
周围。
赵一赵五等人,御察院的所有侍卫全站在院子里。
无一人出声。
那压抑到几乎碎人心的低语,像细小的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头。
“哗!”
忽然。
废墟的一角,凸起了一个巨大的山包!
接着,一大片的碎石和木屑从山包上方簌簌落下!
一道娇蛮又任性的怒声呼出。
“封宗这个坏了囊的狗东西!早晚有一天我要打爆他的狗头!砸死本公主了!哎哟喂!”
御察院众人齐齐转头!
就见。
那山包底下,一个巨大的纸人,不,描画精致曼妙蓝花裙子的纸人,呈拱桥形,一点点站立起来。
她的身下。
还立着一个人。
她娇面如梨,她眸似清月。
她的周身,都是这红尘与仙寰中抵不上的琅宇。
封宬握着手里的青铜小剑,一点点地瞪大了眼眶。
小甯慢慢缩小。
忽而发现对面,诧异地一歪头,“小三子,你……我的天爷!你哭啦????唔!”
刚说完,被飞奔而来的赵五一把兜头盖住!
下一瞬。
院子里,御察院一众,消失个干干净净!
连一众或死或昏迷的封宗的侍卫,也全都被带走!
血腥与废墟中。
唯剩封宬与云落落二人。
他握着青铜小剑,僵立在原处,似是不敢上前。
云落落望着他。
片刻后,抬脚,朝他走了过来。
他就这么看着这个不像是真人的女孩儿。
直到她到了近前。
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抬起来,轻触在他的眼角,轻轻一捻。
温和又安静的眸朝他看来。
轻声问:“为何哭了?”
是真的。
是真的!
落落,是真的!
封宬周身一颤,勐地低头,抱住了云落落,像是要将她按进骨头里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云落落被迫仰起头,略微有些难受地轻张口喘了下。
极轻的一声呼吸落在封宬的耳廓上。
他忽而一颤,将头埋在了云落落的颈窝里。
“落落。”
他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可是说出的话却委屈得像个受尽人欺负的孩童,“我错了,你……你罚我吧!”
云落落叫他这话逗得眼睛里浮起一点极浅的笑意。
仰着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腰背。
道,“三郎,你松些。”
封宬勒着的手松了几分,却不肯放开,依旧将头抵在云落落的颈窝里,一遍遍地摇头,“不行,落落,你罚我吧!是我没有护好你,你罚我吧!”
云落落无奈,瞄了边颈边这个说是要挨罚却反而像在任性的大家伙。
只得开口,“便是要罚,你好歹也松开我些?”
封宬这下没法了,僵了片刻后,终于松开手,慢慢地,往后站了一步,却还是低着头,不叫云落落看见他的脸。
云落落歪头,他便朝另一边撇去。
云落落蹲下一点,自下往上看去,他却忽然又用袖子挡住了脸。
隔着衣料闷闷地说:“落落,你罚我吧!是我没有兑现承诺,你怎么罚我都好。我绝不会反抗的。”
云落落看着那袖角上沾染的血迹与灰尘,再往上,瞧见那还在渗出血珠的手指。
那样漂亮的手,此时,竟皮肉翻开得一塌湖涂。
为何会如此?
云落落扫了眼不远处的坍塌上被挖开的坑。
弯了弯唇。
抬手,握住了封宬垂在身侧另一只被血水浸染的手。
往上翻开,掰开他紧握的手指,看到了他紧紧握在手心里的布兜,和那枚青铜小剑。
她伸手,将小剑和布兜拿了回去。
抬目,就见封宬不知何时,已从袖子后,悄悄探眼看了过来。
一瞧见云落落的目光,立时又缩回去。
却被她扯了扯袖子。
听她浅声唤,“三郎。”
封宬瞥了旁边一眼,不说话。
“三郎。”偏这从来都是澹然随性的女孩儿,今日却锲而不舍起来,“三郎。”
封宬最终抵不过。
终于,一点点地,放下袖子,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目。
云落落看着他的眼睛,将小剑和布兜递了过去。
说:“帮我系回去。”
封宬一怔,似是没反应过来。
便见她眸底一抹笑意如昙花瞬息,在他眼中层叠而开,又悄然泯去。
开口,浅而温宁地说:“是罚你的。”
封宬眼底微缩。
那抹笑,如那盛世而惊鸿的花开,短暂,却慑人心魂,终身难忘!
他真的,好想让她再对他多笑一次啊!
这个时候,他似乎有些明白,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以狼烟戏的心思了。
面对这样含笑的云落落,他也宁愿奉上天下以悦之啊!
可他的落落。
只要他,将这已脏污的布兜,系回她的腰带。
他终于放下手臂接过了那染了尘埃和他手指血迹的布兜与小剑。
又看了眼云落落后,屈膝,蹲了下来。
云落落低头。
便见他专注而认真地将布兜的系绳穿过她的腰带,小心地仔细地温柔地,将布兜一点点系好。
然后,将青铜小剑,放了进去,又整整齐齐地,将布兜收紧。
整个过程,不曾抬头看过她一眼。
做好一切后,也只是蹲在那里,看着那布兜,不曾言语。
云落落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这样看封宬。
他的额发盖住了额头,然而,黑如鸦翅的长睫,却在尘埃与光缕中,盈盈颤颤。
她彷佛看见了光影里,那残余于长睫上的一点湿意。
封宬正看着那布兜,心底一片酸涩。
——该怎么对落落好呢?该怎么让她再那样笑?
——可是,她笑了不是就会痛么?
——她为何不干脆打他骂他怨怒他?
——落落,落落,落落……
原本垂在眼前的手,忽而轻轻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