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面无波澜地看着。
脑子里却莫名又浮起观主当年为了偷鸡蛋给她吃,让村民打得满头是包,却依旧对她笑嘻嘻的模样。
她散开剑指,看了眼那群被纸人包围的少女,道,“解开他们的阴婚契咒。”
喜婆一滞。
那边的少女们也停住了哭泣和惊吓,似是反应不过来的看向云落落。
“放了她们,你就能帮我报仇了么?”
喜婆怀中,女鬼虚弱地开口。
她的魂体四周还在燃烧,像纸张被星火点燃亮起的一道尽边,有点点魂尘自她的魂体散开。
云落落看了她一眼,点头,“好。”
喜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连那边的少女们也一脸的震愕——这个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不能救她们的女道,答应了什么?!
女鬼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来,靠在喜婆怀里,道,“娘,留下那个。剩下的,随她处置吧!”
喜婆的嘴唇颤了颤,看了眼自家的女儿,又看了眼云落落。
最终,心中的不忍还是偏给了对于女儿的愧疚,不敢再去看云落落是什么神情。
松开女鬼,走到那群少女面前。
少女们都十分怕她,挤成一团,再次发出低低呜咽。
喜婆挥了挥手。
数十个红色纸人便飞进了后面的高门大户里,然后,抬出了一个火盆。
黑色的火盆,没有炭火,透着一股子黏腻恶心的腥臭味。
喜婆指挥着纸人将火盆放下,然后对那群少女道,“再跨一遍,你们的阴婚契约,便能解了。”
众少女都愣了。
没想到真有能脱困的一天。
她们互相对望着,皆不敢过。
这时,云落落走了过来。
剑指并拢,在火盆上一划。
“扑。”
一点火光,忽而从那火盆上冒了出来。
惊得众少女齐齐一退。
便听云落落说:“我不善佛家超度往生,便送你们一张脱胎符。”
说着,退后到一旁,神色平静。
众少女面面相觑。
一脸病态的少女第一个走了出来,朝喜婆看了眼,揪了揪手里的帕子,跨了过去。
甫一跨过。
周身的病态便层层褪去,宛若获得新生,变成了十分漂亮的模样。
众少女都愣了。
接着,一个个全涌到那火盆边,争先恐后地跨了过去!
被父母逼迫嫁给屠夫做填房不甘受辱一头撞死的小女孩儿,跨过火盆,变成了从前那个爱笑又活泼的样子。
姐妹相依为命却被村中无赖纠缠受辱,不肯连累姐姐自己投井自尽的少女,跨过火盆,乌青不见,露出唇红齿白的面容。
让兄嫂欺负,累得瘦骨嶙峋满身冻疮的女子,跨过火盆,变得健康又充满活力,一头乌黑的长发。
唯独小甯,在想要跨过火盆时,被两个红色纸人捂住嘴,给拖进了宅子内。
她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丝毫声响。周围全是欢喜期待盯着火盆的女孩儿,不曾有一个发现她的不见。
喜婆偷偷地看了眼身侧的云落落,却发现她将一切尽看在眼中,然而却无动声色。
顿时面露难堪。
所有的少女全都跨过了火盆。
她们看着变了个模样的对方,也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自己,顿时抱成一团,喜极而泣。
又听站在一侧的云落落问:“尽都在此了么?”
喜婆当即掩饰一般地说道,“都……在此了。”又想到什么,“还有先前的几个,结了阴婚,我便将他们散去了。也不知……此时在何处。”
原来那几个被强结阴婚的姐姐,早已离去了么?
一众少女面面相觑。
便听一旁的云落落道,“不受香火无人悼念,便是投胎路上也多易受小鬼难缠。”
众少女又齐齐朝她看去。
就看到她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张符,府上朱砂符文红光点点。
她将符篆往半空一抛,同时剑指并拢,对着符篆画了个复杂的图形。
口中同时清浅无澜地说道,“此为陈情符,可于阎王台前诉清苦处,尔等且拿着。”
符篆一亮,将众少女包绕其中!
她们的魂体渐渐透明起来,却并非是消散湮灭的难受。
那个原本通身病态的少女忽而反应过来,她瞪大了漂亮的眼睛,看着对面容貌昳丽霜雪加身的云落落。
又看了眼头顶的金浅符文。
用力攥住手中的帕子,朝她深深福身,“多谢小先生相助之恩!先前是我等有眼无珠!望小先生今后怀抱太极,招得紫气。”
其他的少女们也反应过来,纷纷露出了愧疚颜色。
本以为直到魂飞魄散都会被困在这鬼界之处,受阴魂契咒束缚,不得超生不得解脱,整日受辱。
哪知这个先前口口声声说着‘不能救’的小女冠,竟会折而复返,救她们一条生路!
所有的少女齐齐福身,朝云落落行大礼。
“多谢小先生!”
“望小先生今后怀抱太极,招得紫气!”
这场面,实在太震撼了。
数十个女鬼,对着一个半身褴褛发髻散乱的小女冠,行大礼。
而对面。
一直安静到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云落落,也抬起了手,叠在一起,还了个道家礼。
缓声道,“此一生辛苦,祝各位来生安康遂愿。一路走好。”
福身的少女,齐齐落泪。
这天下,还有这样鬼与道,平和而对的场景么?!
喜婆抬眼,就见一层朦朦胧胧似白玉似朝雾的气体,从那群少女魂体的方向飘起,落在了云落落的头顶。
然后散去。
“那是……”她震惊地无以复加。
“啪。”
符篆忽而裂开。
红光散去。
光点下,众少女,齐齐消失。
空气中,一时静谧无声。
火盆里的火光,悄然熄灭。
云落落转过身来,面色微白。
喜婆看着她白若皎月的脸,喃喃开口,“女冠,您与她们无瓜无葛,何必废如此精力,送她们……投胎去?”
她本有功德加身,结成一对阴婚都能损耗许多,更别提这一下送了这么多魂体了。
可云落落却什么都没说。
她想起先前在那黑屋中,荷香想开口却又开不了口时,这些少女们分明身陷令圄凄苦不堪却纷纷劝她离开的情景。
观主说过,这天下总有这样的人,分明自己过得难,却又总是见不得人间疾苦。
她不太懂。
不过她想,如果是观主或者大师兄,应该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吧?
她平静开口,“现下,便是你的诉求了。你要的复仇,是报仇雪恨,还是……”
抬眸,看向还坐在地上的女鬼,“以牙还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