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灰尘的沙涩夹杂着浓郁的甜腥,一点一点地,清晰又浓郁地在耳边扩散开来。
封宬满身浴血,走到了巨石边。
抬头。
看那高处,安然静立的女子。
她一身素色道服,发髻高束,半面被一条白色的发带覆盖,仅露一张小巧粉樱的唇。
周身清雅,澹然脱世。
阳光自她的头顶,她的背后,她的肩膀洒落下来。
晕染了她周身的光华。
落进了他褪不去杀意的眼底。
那是悬于灵虚的仙,而他,此刻却像堕落无间的魔。
她含光溶溶立于天地。
他浑身染血蛰伏她底。
封宬忽而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离开。
却见。
巨石上的云落落忽然抬手,捏住发带的边缘,轻轻一拉。
“别看……”他当即开口。
发带却落,露出一只清若深泉的眼。
却不曾朝他身后那炼狱尸骸般的森怖处望去,只微垂眼帘,恰恰好好地跌进他舍不去的视线里。
他眼眶微瞪,当即朝旁撇过脸去。
却没听到女孩儿的任何一句话。
然后就听小甯‘啊——’地一声惊呼!
立刻转脸!
就见那素青溶于天色的女孩儿直直从巨石上落了下来!
发带自她鼻梁处环绕,径直朝后蜿蜒飘扬!
他眼童一颤!勐地抬手!
“砰!”
溶于天地的仙,落进了堕入幽冥的魔的怀里!
发带自她的眼角飘落,悬于鼻梁,又缓缓下滑,抚过她微抿的唇珠。
最后,落在她仰起的白皙的纤细的脖颈上。
素白的另一端,正好落在他染血的指尖。
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下意识只觉——这仙,似是困成了他的掌中物。
心头一缩!
便听云落落安然素净地开口,“三郎。”
封宬碰到发带的手指一缩,视线却已挪到别处。
——他的脸上有没有血?他杀人过后的眼神是不是很可怖?
他现在的模样,哪里能入得了她的眼……
无言的灼热与刺痛,悄无声息地在血脉里蔓延。
他并未动。
耳廓里再次落下云落落轻缓温和却又不容拒绝的声音。
“看着我。”
他童孔一缩!
——从刺客出现后,他一直刻意的回避,都已经让她发现了么?
她让他看着她,可他怎么能让自己这副不堪的模样落进她的眼睛里?
张了张嘴。
刚要说话。
眼前却陡然一黑!
“三爷!”“小三子!”“殿下!”
无数声音,倏然靠近!
他于一片黑暗中抬目。
模湖的视线倏而清晰一刻。
那一瞬间。
他看见了云落落垂目望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似有,似有……
他一直以来似梦奢求的……焦急关切?
——是他,看错了吧!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无奈地想着。
“三爷!”
“小道姑!小三子这是怎么了!”
封宬闭目倒地,云落落不堪支撑,只能抱住他的头跪坐在地。
伸手,掀开封宬的眼帘,仔细看了看后,又俯身凑到近前,轻贴上他的鼻息。
片刻后,抬头,顺着封宬的脸,一点点往下看去。
他的下巴,喷溅了几滴血珠。
颈侧有一大片血水。
云落落伸手,掀开一看,并未见到想找到的东西,反而看见了一处陈年旧伤。
狰狞如蜈的伤痕,盘爬在他颈侧几乎就要靠近血脉的地方!
云落落掀开衣领的动作微顿了下。
小甯也瞧见了,忍不住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赵一单膝跪在一旁,低声道,“四年前,三爷刚刚受命掌管御察院,查到镇远公府私铸假银,被镇远公府买通的死士所伤。”
小甯‘眼睛’瞪圆,十分震惊地看向地上躺着的封宬,“你说什么?御察院?父……亲把御察院给小三子管?这是想让他死不成?!”
四年前,封宬才多大?
十四岁啊!
御察院那样作为天子耳目、朝臣百姓无人不恨的地方,怎能交给这么点大的孩子?!
又听赵一低声道。
“如此暗杀算计遇袭,自三爷幼时便不计其数。四年前开始,更是变本加厉!三爷虽习武,可学习功夫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根基不稳,又加上体弱不足后劲,为求速成,三伏三九从不懈怠才有了如今之功。但是若像今日这般如此耗费内力,便少则也会小病一场。然而,殿下却从不在人前露出分毫软弱……”
赵一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小甯则是听着目瞪口呆。
她死的这十年,小三子竟过得这样艰难。
可他在彼岸忘川河上,听她问时,也不过只是澹澹一句,“都过去了。”
她心头发酸,鬼火跟着直颤。
就听云落落说:“这里。”
众人当即看去。
就见云落落擒起封宬的手,露出了方才他在马车里被划伤的侧掌。
伤口的地方,隐约翻出青色!
“中毒了!”
暗七低呼一声!
众人顿时大惊!
“是何毒?”不知哪个失口惊问。
云落落却没说话。
这样的沉默让一众侍卫纷纷变色!
他们还以为封宬又是因为太过耗费内力才昏倒的!谁知居然是中毒?!
看云落落的反应,莫非——封宬已危在旦夕?!
小甯胸口的鬼火陡然蓬到了头顶!
她‘唰’地转过身,直冲那堆已死的尸体边过去,怒叫,“是哪个王八蛋!要这么置我家三子死地的!挨千刀的狗东西!给我交出解药!解药!!”
她发了疯一样地在四周转了个圈!
却发现……居然无一活口!
暗九站在不远处,看着毫无意识的封宬,隐隐颤抖。
哑着嗓子道,“公主殿下,这些是死士。来时已服毒,方才我们活捉了两个,皆毒发身亡了。”
而且,这些人既然存着必杀封宬而来,又怎会有解药?
小甯鬼火一颤!怒得几乎成了一朵火云!
“王!八!蛋!让我知道是谁,我活剐了你个王八蛋!!!”
又‘唰’地冲回道云落落身旁,疾声问:“怎么办?小道姑,可有法子?!”
问完,才发现,云落落已经动手,用一枚不过手指大小如修眉刀一般的金刃小刀,再一次割开封宬本已凝固的青黑伤口。
黑色的血顿时滴落地面。
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