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宬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已这般舍下脸面,这小丫头居然还能走得这样干脆。
起身来到门边,看到那远远离去的背影。
又垂眸,抬手,看向微曲的指尖。
片刻后,兀地笑了一声。
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防水的响箭,往半空一丢。
“休——啪!”
绕过一片红木的云落落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炸开的黑圈,收回视线,扶了扶肩膀上的包裹,径直往老林深处走去。
……
咸水村。
浓烟漫天,到处都是哭声。
大雨过后,天空如洗,晨曦初临,湛蓝的天幕一半还隐在黑暗里,一半却已露出大片的光明。
金色的朝日,自天际慢慢地延展开来。
可这样充满朝气与蓬勃的生机,却都被眼前的废墟与残渣给遮蔽。
赵一低头,看了眼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被烧成了焦炭的人。
手上握着个拐杖,艰难地朝前伸着手。
似是要躲避火魔的纠缠,却最终被火舌彻底吞噬,受尽苦痛而死。
在那炭人的背后,是一整座村庄被烧成灰尽的废墟。
混杂着湿腥气的烟火味,肆意地朝四周散开。
“天谴啊!”
忽然,有个浑身是血的妇人尖叫起来,“都是那妖怪做的孽!是灵虚观那妖女诅咒的我们!”
没有人应声,一座被烧尽的房子忽然倒塌。
“噼啪!”
火星迸溅!
“走!去找那妖女!”
“送她去见官!”
“杀了她!”
人群忽然激愤起来,无数受伤的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灵虚观的方向涌去。
赵一扭头。
视线忽然落在路边一个抱着一只小黑狗的孩子身上。
正是先前那个将殿下丢掉的六角符包捡起来的孩子。
这样巨大凶险的火势之中,入眼之处皆是疮痍,唯独这个孩子,全身周整,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还冒着火和浓烟的屋子。
怀里的小黑狗抬头,‘呜呜’地哼了两声。
“卡。”
有断裂的声音响起。
赵一抬头,顿时眼神一变!
抬脚便要扑过去!
那边,小孩怀里的小黑狗突然从他的手臂里跳了下来。
“小黑!”
小孩大叫一声,追了出去。
“砰!”
头顶断裂的树枝勐地砸下!
激起一片水渍!
赵一落回脚,看了眼远去的小孩的背影,又看向落下的粗大树枝。
“队长。”
身后,忽然有个黑巾蒙面一身黑衣的人落下,极低声道,“有殿下的踪迹了。”
“!”
……
乱葬岗前。
云落落站在先前所停留过的地方,朝四周扫了一圈。
然后,目光再次停在某个方向,顺着看去,那边同样两座孤坟,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在坟的后面,生长着一棵桃树,**已露,清新澹雅沁着春意,倒与这荒凉冷瑟的地方格格不入。
云落落的目光落在那延伸的枝杈上……其中的一枝,被突兀地折断的痕迹。
须臾后,她迈步,径直走到那两座坟的前方。
一大一小,无碑。
坟也不曾被修葺过,纷乱的杂草肆意地朝四周生长着。
原本应该立碑的地方,放着两个黑漆漆的石头。
石头的形状像两个人,相对而立。
拱手对拜的模样。
云落落蹲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伸头看这两个黑石头的小人,眼前忽然就浮现观中那个被香火熏得黑乎乎的真人石像。
抿了抿唇,伸手,剑指并拢,按在了其中一个小人的头上。
唇畔微启,刚要念咒。
桃树之上,所有**陡然绽开!
无数粉色花瓣,顷刻便似急雨般落了下来!
又被四周忽而刮起的风吹得四散飘零,只不过眨眼间,就覆盖了整片乱葬岗的上方!
初春清丽的朝阳被遮蔽,光线暗了下去。
惊变如此横生,蹲着的云落落却丝毫不为所动,剑指压着阴风往下。
落在了石头小人的头顶上。
“现。”
并无长篇大咒,不过唇侧一个浅音。
“呜呜呜!”
“爹啊,娘啊……”
“我死得好惨啊!!”
刹那间,许许多多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一下围绕过来!
像无意间跌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里似的,入耳全是哀声苦泣。
吵得人几乎瞬间感官全失。
而且,那些声音还在寸寸逼近!像潮流般,要将云落落裹缠进去!
可她却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剑指抬起,接着,又按向另一个小人!
指尖刚刚触上。
一道桀桀的阴森哑声,压过那些阴恻瘆人的哭声,响了起来。
“小先生,高抬贵手。”
云落落的指尖一顿,澄眸朝侧面一瞥,顿了下,却再次压了下去。
“破!”
“啊啊啊啊啊!”
熟悉的女子凄厉尖锐的叫声陡然响起!
“娘!娘啊!救我!救我!!!”
云落落松开手,终于,转过了脸。
几步开外,通身血红的女鬼依旧在一片金色火舌中翻腾挣扎,一声声凄厉尖喊,“王郎!都是你害我!王郎!王郎!!”
金芒之中,女鬼受尽苦炼,犹自嘶吼不休。
无数的纸人自两边飞来,贴在那金火之上,却很快又被那火光吞噬,化作灰尽掉落,接着,又有纸人飞来。
旁人看不出来。
可云落落却瞧出,那一重重的纸人,在分担火光中女子的炼体之苦。
而火光旁,身形肥大的喜婆,紧绷的喜服渐渐宽大,身影,也一点点地缩了下去。
她提着一盏白色贴着黑色‘喜’字的灯,背后,是密麻如蛾的纸人,或大或小,或涂红描绿,或嬉笑怒骂,全都飘在半空,等她随手一挥,便义无反顾地朝那金火之上扑去。
阴暗的破旧老宅在她背后隐隐绰绰。
牌匾上,“王宅”两个字,经历风霜岁月,红漆淌下,宛若血流。
“小先生,老妇劝告过您,莫要再伸手。”
喜婆一双被肉挤得看不见的眼睛也随着身形的消瘦渐渐露了出来,阴森森的。
没有眼珠,一片浑浊。
看向云落落时,彷佛什么邪物露了脸。
全没有先前在喜堂里的喜气与亲切。
云落落却没搭理她,而是转身,走到那棵桃树下,伸手,握住了其中一枝缀着**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