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落抬眸,袖子里的小甯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
琪官儿朝云落落看了眼,迟疑了下,轻声道,“我本也是想将他们送走的,可是……道真同那位贵人,太聪明了。”
停了下,又道,“他们看出了我的行事。我无法,只好暂时将道真带走,想着多少能牵制那位贵人几天,不让他们从中搅合再添事端,等我们的计划完成了,再好好地将道真送回去的。”
云落落看着他,神色并未有被议论和算计的半分惊惶不安。
倒是她袖子里的小甯撇了撇嘴。
方子清朝身侧看了眼,摇了摇头,语含无奈,“你这般才是叫节外生枝。”
琪官儿描画精致的眉头一拧,“难道有何不妥么?”
方子清却并没回答,只笑了一笑,说道,“钱大人已到了乌衣阁。”
琪官儿意外,“这样快?”随即面露喜色,“这么说,刘明成的事儿很快就会被查办下来?”
方子清跟着笑了笑,没说话。
琪官儿却高兴起来,将水壶放下,道“那娼家也去了?”
“嗯,小心些。”方子清点点头。
琪官儿轻笑,看了他一眼,“您才是最该小心的那个。”
方子清含笑答应,“我是怕他们不会这般束手就擒,你也不必多做什么,将东西想法子露在钱大人和刘明成眼前就行。不要暴露自己。”
琪官儿莞尔,点了点头,朝他行了一礼,“是。那之后西六街的事儿,就拜托方公子了。”
“好。”方子清答应。
琪官儿便没再说话,转身也朝刘奇峰离去的方向去了。
柴房门前,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便又落得个寂然无声。
云落落看着离去的琪官儿,目光落在他垂落地面的背影上。
方子清目送他直到不见,才转过脸,看了眼身旁的云落落。
漆黑的天幕中,月光模湖昏暗。
却遮不住小女孩儿眼睛里过分清透莹润的光。
他看了眼,便挪开视线,朝柴房走去。
一边温声道,“闻名不如见面,道真果非凡人,定力叫人惊讶。”
这话若说得不好,只会叫人觉得是一句嘲讽。
可方子清语含笑意,话音诚恳,这样说着,便让人觉得是一句真心的夸赞。
云落落却没说话,只朝他看了一眼。
想起他先前站在二楼,让人包围乌衣阁捉拿凶手时嚣张又夸张的样子。
与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当真判若两人。
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目光,方子清已走到前头,抬脚跨过门槛,踏入了门去。
云落落回神,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来到门边。
抬头朝里看,便见到地上一滩水,原本凶残跋扈的屠武,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大片的死气,从他的周身散开。
方子清站在他的面前,垂头看着他,过了会儿,俯身,将一方帕子,盖在了他的脸上。
低低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起身,转过头,走了出来。
见到站在门口的云落落后,又是微微一笑,身子微侧,挡住了她看向门内的眼睛。
然后跨出门槛,同时反手将门带上,遮住了柴房内那具丑恶不堪的身体。
缓声道,“道真,走吧!”
阖上的窗户,关上的房门。
以及那遮挡过来的手掌。
被挡住的寝陋景象……盖在那狰狞扭曲的怨毒脸上的方巾……
云落落朝方子清看了看,随后也转过脚步,跟上了他。
侧身而去的时候,袖子微扬。
缩在里头的小甯无意抬眼,透过虚掩的门缝,瞥见了屋子里头,那个趴在地上、侧脸朝向门口的男人。
他的头上,盖着一片方巾,彷佛是不叫他就这般曝尸荒野而给予的一点儿体面,又好像在说遮脸盖眼后这一世恩怨的便就此作毕了。
方巾不见起伏,安静地掩埋了这一人,这一世,经历的所有荒唐大梦。
那方巾下露出的没有遮住的额头处,皮肉绽开,鲜红森狞。
袖子落下。
她又看到了,放在门槛边,还在冒着热气的水壶。
倏然明白过来琪官儿那句——道真您可真是……残忍啊!
若是让屠武选择,只怕他宁愿选择先前被诅咒狂暴而死!也不愿经历这样活生生的烫死之痛吧!
这是何等可怕的折磨虐杀!
而云落落,分明是知晓的。
却帮他做了选择!
比起琪官儿的心狠手辣,这小道姑,是的的确确的,残忍麻木到……可怕啊!
小甯缩在袖子里,想起她端坐在封宬对面,听着琪官儿诉说落樱之事时脸上的平静与安然。
微微抱紧胳膊。
果真是……道门无情么!
“道真。”
走在前头的方子清慢了半步,等云落落来到身侧后,才澹笑着与她并肩慢走,一边道,“我等所行,虽皆为私欲,却不曾想过伤及无辜。还请道真莫要深究,今夜过后,便就此离去吧。小生不胜感激。”
他说话文绉绉的,还十分好听,神情中不带讨好又平易近人,一见便知是个八面玲珑的伶俐之人。
云落落跟着他走出了小院,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个十分偏僻的城中村,小院的四周有些凌乱,不见住户,幽静异常。
似乎与先前所见的西六街有些相似。
见她观望,方子清也不隐瞒,继而说道,“此处便是西六街,道真白日里曾来过。”
云落落似是有些不明白他的亲近与信任,又朝他看了一眼。
方子清也不在意,引着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方才我从国舅爷近前伺候的那位高人的术法中瞧见,道真并未同贵人同行,便猜到可能是琪官儿将您带到了此处。可是以道真与贵人之能,并非琪官儿能轻易将人带走的。只怕您对琪官儿有何误会,便擅自赶来,想着解开这误会了才好。还请道真莫要责怪,那孩子,也只是个没有了盼头的可怜人罢了。”
如此袒护。
这二人之间……仅有一个关联。
夜色掩盖了西六街的许多凌乱与混杂,连白日里所见的龌龊与不堪都彷佛变得干净清爽了。
模湖的月华澹澹地洒下,周遭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不听一丝动静。
云落落望向长街的前方,看暗影下模湖的事物轮廓,忽然道,“你们是想给落樱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