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地处天下之中,住在这里的自然都是帝国的权贵。
而即便在这雍州城中,温府也是显赫门第,尤其是身为礼部尚书的温大人更是深受朝野一致赞扬的贤臣,百姓也十分敬仰。
此时,这位深受敬仰的温大人却怒气勃发。
“你要去江湖?”温大人年纪已大,头发花白,双目极有威严,但是难掩岁月带来的浑浊,他平静问道。
一位清朗的少年昂着头,一步不退,一字一句回答:“是。我要做大侠,万人敬仰的大侠。”
温大人闭上了双眼,多年的朝堂生涯已经让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他却希望自己仍然是一个冲动的年轻人,这样就可以狠狠教训一下眼前的不孝子。
温家耕读传家,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如今这个世家的嫡长子竟然要去江湖,远离庙堂,实在是家门不幸,可笑至极。
“晨儿,你自幼聪慧,你当知晓世上疯传的所谓江湖轶事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温大人冷笑,嘲讽道:“不过是愚民的想象罢了,你若想一展抱负,唯有朝堂才是你的归宿。”
温晨年少气盛,梗着脖子,“父亲是人人称颂的大贤臣,可是也拿人人唾弃的大贪官吕当毫无办法,却是关中大侠杀死的,吕当死的那天,官民同庆,据说关城内如同过年一般。我也想做个那样的大侠,潇洒自在。”
温大人气结,他想说这是朝堂制衡,这是政治,这是妥协,吕当活不了多久的,但是却看见温晨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他知道,自己已经拦不住这位心志坚毅的儿子了。
也许,该从庶出的儿子中重新挑选一个继承人了。
……
要说雍州城最大的新闻莫过于温大人与嫡长子温晨断绝关系的事了。
据说这位温晨十分不孝,与温大人大吵一架,温大人差点气的过世,一怒之下,当众宣布温晨再不是他的儿子,温晨直接被扫地出门,狼狈如丧家之犬。
温晨遮住脸,将自己隐藏在酒楼的阴影之中,听着耳边客人的议论声,百感交集。
他其实是知道父亲没有说出的那番话的,庙堂与江湖如同河流的两条支线,虽有交汇之处,但终究不同。
庙堂之上不可肆意妄为,权衡,妥协才是生存之道。
但是,温晨看着父亲在这泥潭中妥协了十数年,殚精竭虑,头发花白,可被捆住了手脚又如何能大展拳脚?于是,这天下该是如何还是如何,就算赢得了一个大贤臣的名声,可于天下,于百姓,又有何益?
这对温晨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他不想如父亲一般蹉跎半生,却空有贤名。一生短暂,他想走的更肆意,更畅快!
所以,他想换一条路走。
江湖是不用讲妥协的,刀剑才是道理。
而且,江湖势力驳杂,鱼龙混杂,即便是以朝廷的能力也难以掌控,是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另一大势力,也许可以通过江湖有所成就也说不定。
“温师兄,我是师父派来接你的。”一位持剑的江湖豪客走了过来,正是心意门的门人。
温晨点点头,心意门是江湖上数得着的势力,门主武功之高天下闻名,即便是朝廷也要敬畏几分,尤其是心意门行事正派,有口皆碑,地方官更是不愿惹麻烦,长久下来,心意门在苏杭已然自成体系,好像一个独立小王国,选择这里作为踏入江湖的起点,无疑是极好的选择。
温晨心里想着这些,盘算着心思,默默戴上斗笠,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色,他默然回望片刻,旋即毅然踏出酒楼。
从今以后,只有江湖大侠温晨,再无尚书之子温晨。
江湖,我来了。
……
“所以你就这么踏入江湖了?”赵子青面色奇怪问道。
这样的家世,可以说,只要温晨进入朝堂,按部就班,尚书之位也指日可待,可眼前这位邋遢大叔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做出了选择,让赵子青着实不能理解。
或许这就是有钱人枯燥的生活吧。
薇薇安则直接得多,“哇,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温晨只能尴尬笑道:“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薇薇安小声嘀咕,“我看你不是年少轻狂,是年少失常……”
温晨:……
……
踏入江湖的温晨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再不会有人逼着他读书,不会有人让他学那些枯燥至极的治国安邦之术。
再加上温大人虽然出言与他断绝关系,但那更多的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虽然怒其不争,可还是给了他许多银子。
因此,温晨仍然可以锦衣玉食,像是个过客一样在江湖上厮混,格格不入。
他骑的高头大马是西域运来的,价值连城,用的青锋剑是名匠打造的,削铁如泥,一身丝绸锦衣,寻常人更是见都没见过。
此时,他疾驰在田野上。
不必担忧什么踩踏了粮食之类的事,因为入目之处一片枯黄,就连杂草都长得有气无力。
今年凉州全州大旱,几乎颗粒无收。
一路上净是饿得皮包骨头的百姓,双目无神,静静躺在路边等死。
骏马嘶鸣,温晨不忍多看,只能不断抽打着胯下骏马,希望它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虽然向往江湖的自由,可是温大人多年的教育到底培养出了一位心怀天下的儿子。
远处的城池依稀可见,温晨的双眼渐渐锐利起来,尽是寒光。
此行要杀人。
杀的是朝廷赈灾大臣祁同。
如此灾情,朝廷自然是要派人前来赈灾的。
可这位赈灾大臣刚到凉州第一件事就是在凉州城大宴官员,百姓亲眼所见,山珍海味无奇不有。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温晨知道这种京官下地方必然是要捞好处的,这一次不过全州大旱,让祁同的行为更受瞩目而已。
可是一路行来,灾民所食口粮竟是牲口吃的麸糠和草料,让他怒气勃发,几乎立刻启程,势要诛杀此蛀虫。
此等贪官不除,天下可有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