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悄然回到大地,岳江流水开始哗哗响起来,两岸开始泛绿。
宁致远推着轮椅,陪着妈妈和继父出来走走。致远妈头发差不多全白了,脑梗更加严重,开始出现幻觉,嘴里不时说有人要害她。
听医生讲,脑梗到了严重期,是不认识人的。他轻声问,妈妈,记得我是谁不?致远妈笑着说,记得,我家老三。他心里稍微安慰了些,又充满悲伤。时间不等人,孩子长大成人,父母渐渐老去。
宁秋水打来电话,然后和妻子池小夏匆匆赶来,一家人慢慢往前走。过了一时辰,春寒风冷,池小夏提议道,咱们回去吧,妈妈感冒就麻烦了。宁致远说,行的,咱们一家人去吃绿豆排骨汤锅吧。
刚到餐厅楼下,宁致远电话响起来,接听后,抱歉地说,哥,你们陪爸妈吃饭吧,我得赶去接待。宁秋水赶紧说,去吧,没事的。看着妈妈留恋眼神,宁致远心里充满酸楚。
赶到岳州宾馆,原来是江河书记宴请《长宁日报》副总编辑叶水秋。江河热情地介绍说,水秋,这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宁致远。宁致远上前握着手,谦恭地说,叶总编大名鼎鼎啊,以前我在报道组工作时,都是怀着仰慕看您的大作啊。叶水秋瘦高个,头发过耳,一副艺术家形象,朗声笑着说,宁部长客气啦,哈哈!
坐下喝酒,才知道叶水秋与江河是大学同班同学,今儿过来,完全是私人聚会。宁致远心里安稳下来,如果是公事,理应先联系宣传部的,报道组会全程陪同。
晚上叶水秋一直在高谈阔论,宁致远听得很认真,但心里却不以为然,没当回事儿。到宣传部快一年了,类似接待习以为常,这些耍文字的,到了基层总要发表一些个人感言。宁致远将其理解为职业习惯,有耍存在感的嫌疑,更重要的是显示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其中还有一个规律,越是层级较高的媒体,反而越是低调谦逊,比如罗婉君。
饭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宁致远感到有些疲惫,但听到江河安排还去唱歌,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也不能不去。他拿出手机,安排郭嘉兴落实好地点。作陪人员就不用安排了,晚上饭局县接待办主任余嫣参加了的,有她便足够了,什么局都会掀起高C来。
宁致远坐在歌厅阴暗的角落,静静听江河和叶水秋那高亢的歌声,虽然有些走调,但也气势十足。余嫣不时邀请江河跳舞,透过微弱灯光,依然可见两人贴得较紧。宁致远叹口气,心里默想,一号依然改不了这个习惯啊。
坐了一会儿,他悄然来到歌厅外面,找个僻静处,无聊地抽着烟。
这时,一群人走进来,径直走向另外一个豪华包间。宁致远从转角处瞥见为首带路的是县长薛家驹秘书徐阳,心里顿时一惊,薛家驹肯定也来了。一二号同时到一个地方娱乐,这倒是不常见的。
回到歌厅房间,见大家并未注意到自己中途溜号,他又坐到阴暗角落,无聊地看着大家欢呼雀跃唱歌敬酒。余嫣扭着分外丰满的身子走过来,挨着宁致远坐下,凑到耳边说,宁常委,妹儿邀请您跳曲舞呗。他赶紧摆手,连连说,我跳不来的,别让我献丑!余嫣见状,伸手来拉,撒着娇说,帅哥领导,跳曲嘛。
宁致远收一收被巨大柔软压着的手臂,低声拒绝道,谢谢余主任,我真跳不来的,你多陪客人吧。余嫣见他态度坚决,有些失望地说,宁常委好骄傲呢。他也懒得回话,用手指指叶水秋,笑着说,去吧。
其实,宁致远心里已经在打算如何先行离开,只需一会儿,薛家驹便知道这边情况的。想了各种理由都不大合适,干脆一走了之,江河玩得这么高兴,怕是不在乎这个的。他简单地给郭嘉兴说了说,便悄然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班,郭嘉兴过来汇报了工作,顺便说起昨晚情况,后来薛家驹过来坐了坐,敬了酒。宁致远诧异地说,真意外!这种情况,即使知道也不会见面的,这只能说明一二号高度契合。见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签字笔,郭嘉兴小声道,二号那边全部是些局长和党委书记。宁致远问道,那过来敬酒没呢?郭嘉兴摇摇头。
这时,施晚晴打来电话,说过来坐坐。他高兴地说,哟喂,我的常务呐,你来那就是春色满室啊。施晚晴啐道,贫嘴,过来给你说正事。
宁致远正在亲自倒茶,施晚晴提着坤包走进来,毫不客气地脱了大衣,穿着黑色毛衣坐在沙发上,开口便说,给我个建议,柳树河坝土地价格谈不下来,我总觉得风险太大,薛县长下了死命令,必须这个月落实,怎么办?
凉拌呗!他端着茶走过来,笑嘻嘻地说。施晚晴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一天没得个正熊!他赶紧把目光从黑色毛衣凸起地方收回来,哈哈笑着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狡黠地说,你们女人呢,就是这个样子,胸大的不让摸,胸小的不让说,嘎!施晚晴咬着嘴唇,扬手欲打,他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施晚晴恨恨道,你一天,当了宣传部长,变得更加油嘴滑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这些不正经掩饰内心愁绪!宁致远收回笑容,撇了她一眼,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起来。
施晚晴低声说,一号好像也是同意的,只是说得很隐晦。他吐出一口烟圈,待烟雾袅袅消散,说了句摸头不知脑的话,临渊起舞终有时!施晚晴睁着大眼傻傻地期待着下文,却见他埋头抿茶水,压根就没准备继续说。
施晚晴叹息一声,幽幽说,前期给花舞人间公司作了个对接,我很满意,可是人微言轻啊!他突然正色道,鹏云也好,花舞人间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公司,法规是底线,利益是核心,始终把握住这两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施晚晴犹豫道,可是……宁致远把手一挥,接过话说,晚晴姐,没有可是,别人赚钱,你担责任,这个亏本买卖咱们不干。说完,就不再开腔了。
施晚晴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大眼慢慢溢出秋波。办公室一片宁静,偶尔响起喝茶水声音。是啊,对于施晚晴来说,斗争经验是不足的,斗争勇气是不够的,但经历过水电站等几个事情后,内心深处的底线从过去模糊不清逐渐变得深刻起来。
宁秋水突然打来电话,说许一生从卧龙乡带来了几条土鲢鱼,晚上过去吃饭。宁致远高兴地说,好呢,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哈哈。宁秋水也笑着说,还扛了两麻袋儿菜,说是你喜欢吃的。宁致远哈哈笑起来。
施晚晴眼里充满羡慕,感叹地说,家在岳州真好啊,温馨幸福呢!宁致远摸摸头发,逗她道,晚上跟我去哥哥家吃饭啊,我给妈妈说,这是二媳妇嘛。施晚晴啐一口,娇声说,好啊,看谁只是在耍嘴巴皮,一天没得个正形!说完,起身一边穿大衣,一边说,谢谢致远,你真是个好蓝颜,听你一席话,我心里有底了。
送到门口,他轻声叮嘱,记住,选择自己觉得对的。施晚晴点点头,踩着高跟鞋啪啪地走出去。
他打开微信,给曲悠然留言: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加快对接!然后,起身来到窗台边,闻闻山藿香味道,心里顿时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