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天到崇吾书院时,这里的气氛不像是研究学问安生立命之所,热闹了许多。或许跟九月初九的论道大会有关,来往人群络绎不绝,修真之人占了大多数,儒生、剑修、武者、道人、佛门中人,随处可见。
崇吾书院依山而建,后面是鲁国著名的青松山,参天古木掩映之中,楼阁庭院,尽是风雅的韵致,朱色的大门洞开,回廊辗转曲折,一切看起来都是错落有致。
杨小天从门口走进去的时候,并没受到阻拦,门口的童子朝他们两个瞧了一眼,便将眼光继续投向手中的书本。
杨小天正想找人询问梅圣秋的住处,只是来往的人,看起来都行色匆匆,眼神都专注望着前方,并没有理会他们两个外来之人。
“小天,你看他们看起来很忙啊!”柳妃依说道。
杨小天只是笑笑,正要返回门口找那童子询问之时,却见到迎面来了一个年轻书生,曾在演武大会上见过,只是一时之间记不得他的名字。
那人见到杨小天跟柳妃依也是一愣,连忙跑了过来,说道:“怎么是你们两位,莫非是来参加论道大会的。”又向杨小天说道,“你也是代表天关门来的?天关门不是已经派了人来了么?”
原来天关门也来人了。杨小天问道:“不知天关门来的是哪一位?”
那人奇怪的望着他,似乎对他这天关门弟子不知道自己宗门派出谁做代表参加论道大会甚是奇怪,只不过还是说道:“来的是秦珂。”
“是他!”杨小天一听,有些高兴,天关门里头,秦珂对他还是不错。
“那西皇剑宗谁来了?”柳妃依问道,她下山之前并没有接到崇吾书院的邀请,猜想可能是自己下山后崇吾书院的人才到了西皇山。
那年轻书生说道:“西皇剑宗这次没有派人过来。”
柳妃依点头,柳飞絮刚当上宗主,很多事情要办,一时半会是走不开的。
“兄台,借问一声,梅圣秋梅老先生住在何处?”杨小天问道。
那年轻书生愣了一下,想不到杨小天居然会认识梅圣秋,在这书院里很多人都不见得认识那个怪老头。
杨小天见他许久没有回答,以为他也不知道,正要跟柳妃依离开,找别的人问路。
“你们往这边走过去,到了内舍那边再找个人问一下,就行了。”
年轻书生向杨小天指了一条林幽小道。
“多谢!”
杨小天牵起柳妃依便往那边小道走了过去,走到底便是书院的内舍了,内舍这边安静得多,除了以八九岁年纪的童子正在扫地,并没有见他其他的人。
“小兄弟,知道梅圣秋住在哪里吗?”杨小天问道。
童子正是白鹤,瞪大眼睛看着杨小天两个,脸上神情很不可思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一次有外面的人来找自己师祖。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师祖干嘛?”白鹤说道。
杨小天暗想:原来他就是梅圣秋的徒孙,却不知是崔戫的弟子还是师侄。
“是崔戫让我过来的!”杨小天说道。
白鹤一听,欢喜道:“原来你是崔师叔的朋友啊,崔师叔呢?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杨小天见他听到崔戫的消息开心不已,不忍心告诉他崔戫已经死了,笑道:“崔兄有些事耽搁,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白鹤明显有些失望,说道:“既然你们是崔师叔的朋友,那便跟我来吧。”
杨小天两人在这肥胖童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学舍的门前。
“师祖,有两个说是崔师叔的朋友,他们想见你!”白鹤在门口叫嚷着。
“让他们进来吧!”苍老的声音在门内想起。
梅圣秋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也不问他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只是请他们落座,而自己却开始亨茶。
杨小天想了想才说道:“梅老先生,我是崔戫的朋友。”
“我知道!”梅圣秋点了下头。
杨小天以为他是刚才听到那童子的言语才这样说,便继续说道:“崔兄有些东西让我带回来书院,要我交还给你。”
木刻的腰牌,“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梅圣秋接过杨小天手中的腰牌,用指尖摸着腰牌上的刻字,平静说道:“很好!”
杨小天不知道他此话何意,正在措辞应该怎么告诉梅圣秋崔戫已经死了这件事情,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
哪知道梅圣秋却霍然起身,披头盖脸将杨小天骂了一顿,“臭小子,谁要你多管闲事!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没事干你可以去寻乐子啊,管我弟子的事情做什么!”
杨小天有些莫名其妙,但因为对方是崔戫的师父,也只能忍着。柳妃依见这老头这样,她却是忍不住了,小天为了你弟子一句嘱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没得到一句好话不说,却惹来一顿狂骂。
“你这老头怎么回事?不问青红皂白就破口骂人,你对得起你这一身的儒家打扮吗?”柳妃依骂道。
梅
圣秋却毫不在意,喝道:“在崇吾书院,哪个不知道我梅圣秋管他什么儒家不儒家的,惹了我梅圣秋,我不仅骂人,我还要打人!”
柳妃依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道他真的挽起袖子就一巴掌朝杨小天扇了过来。
杨小天一侧身避了开去,一个劲地赔着笑脸,而梅圣秋却得理不饶人,依然不依不饶。
杨小天退到了门口,朝柳妃依打了下眼色,嘴里头说道:“既然崔兄的东西已经送到,那我的事情也算办妥了,为了不惹老先生生气,小子这就离去。”
“回来!”梅圣秋连忙喝止他。
杨小天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口,回过头苦着脸说道:“老先生,你都不带好好说话的,我能回来吗?”
梅圣秋寒着脸坐了回去,说道:“过来,坐下说话!”
杨小天其实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崔戫拜托的事情之做了一半,没道理现在就走。
“梅老先生,为何无缘无故对我破口大骂?”杨小天见梅圣秋已经不再气喘吁吁,问了一声。
梅圣秋脸色铁青,说道:“我那徒弟死就死了,谁要你多事!”
杨小天一惊,诧异道:“原来梅老先生已经知道崔兄死了!”
梅圣秋说道:“崔戫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很少在我身边陪伴,但我怎么可能不关注他的行踪。”
那你还让他给巫族的人杀了?杨小天心里头想着。
梅圣秋看到他的眼神,猜到杨小天心里想着什么,冷哼道:“我又不是神仙,环琅洲跟上祖洲万里之遥,就算我有心救他,也是无从救起,何况是他自己爱逞强,我才懒得帮。”说到最后一句,鼓着腮帮,仿佛赌气的孩童一般。
杨小天却不同意,正色道:“崔兄古道热肠,是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正如他的腰牌上所刻“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我觉得这正是崔兄的写照。”
梅圣秋脸色终于平和了许多,叹息道:“崇吾书院有个规矩,每一个内门弟子,都要选一块腰牌,在上面刻下自己最喜欢的句子,我记得那一天崔戫是十一岁,握着小刻刀,刻下的正是这八个字。”
杨小天点头,原来这是崔戫从年少时就开始刻下的文字了,然后以此约束自己,贯彻一生。
“不知道,梅老先生,刻的是什么字?”杨小天试探着问道。
“关你鸟事!”梅圣秋说道。
杨小天无言,半晌说道:“老先生不想说就算了,何必骂人!”
梅圣秋却神色平淡,似乎并没有生气。
杨小天诧异,暗道莫非真的是“关你鸟事”,往他腰间看去,空空如也,并没有系挂着腰牌。
“在这里!”
梅圣秋右手拍向桌面,一块黝黑的木拍子落在桌面上。
杨小天取过来一看,木牌上刻着四个大字,字奇丑无比,就算是刚学写字的人都要比他刻的好看。
腰牌年代有些久远,有些笔画已经残缺,杨小天仔细辨认。
“关你鸟事!”年轻人一脸愕然,真有这么无聊的人。
柳妃依一巴掌打在杨小天头顶,喝道:“别说粗话!”
杨小天哭笑不得,将腰牌递给柳妃依,无奈道:“你自己看!”
柳妃依接过一看,脸一红,将腰牌扔回给梅圣秋。
梅圣秋哈哈大笑,捋须问道:“怎么样?”
杨小天脸色庄重无比,沉声说道:“前辈仙风道骨,思想清奇!”
梅圣秋冷声一声,喝道:“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杨小天这才说道:“前辈这真是无聊!”
梅圣秋喝道:“哪里无聊了,别小看这四个字,包含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天下芸芸众生,能说出这四个字的大有人在,但能让这四个字畅行无阻,却只有我了,每一次这四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便没人敢在我的面前聒噪!”
杨小天由衷佩服,赞道:“前辈,了不得!”
柳妃依心里头却不喜欢这怪老头子,心里头暗想:小天那朋友的师父怎么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就是个老痞子!
梅圣秋似乎能看穿人的心事,看着柳妃依笑道:“姑娘是不是在心里头说我是个老痞子呀!”
柳妃依摇头,面目表情说道:“没有!”
梅圣秋微笑摇头,叹息道:“本还想着能听到姑娘亲口称赞一句。”似乎对柳妃依没叫他老痞子有些失望。
柳妃依哭笑不得,这是什么人啊,真的是思想清奇!
杨小天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怪老头了,刚刚明明还喊打喊杀,这一会却能平静的跟你开玩笑。只不过始终对他为何骂自己有些不解,怎么说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就算是自己的爷爷抢了他的情人,那也是上上一代的事了,没理由击倒自己头上。
“老先生,咱们还是说回正题吧,崔戫是被巫族的人杀死的,他除了让我将腰牌带回来之外,还要我叮嘱梅老先生万万不可我为他去报仇,崔兄说他已经亲自手刃敌人!”
梅圣秋脸色有些黯
然,说道:“我哪里不知道崔戫的想法,他知道我的脾气,怕我为了他的死,找上巫族,又知道自己师父的斤两,怕给我带来麻烦!”
说到这里,梅圣秋又瞪向杨小天,说道:“崔戫死就死了,你那么多事干嘛?”
杨小天疑惑不解,奇怪问道:“老先生你说什么?”
梅圣秋说道:“崔戫在符道方面的天赋是千年以降的第一人,就算他死了,轮回转世,我还会再将他找回来,让他重新成为我的弟子,继承我的符道,最终都是大道可期。可你这小子倒好,骗他去了那个鬼地方,弄得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生断了他的大道。你说你这是不是多管闲事!”
杨小天这才知道这怪老头是为了这事记恨自己,忍不住就想骂他:难道你想让崔戫变成鬼族?只是最终还是将怒气压了下去,却说道:“世间大道万千,谁说的崔戫就一定大道断绝!”
梅圣秋冷哼道:“别跟我说这些,有本事过几天,论道大会,跟那帮无聊透顶的家伙辩论去!”
杨小天忍不住问道:“梅老,崔兄让我一定要参加者论道大会,却不知道论道大会主要是做些什么?”
梅圣秋说道:“都是些无聊的人在干无聊的事!”
见杨小天跟那小姑娘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便将本来不想说的话说了下去,“论道大会有武道文道之争,一开始是参与大会的各个宗门派出代表才加武道比斗,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是乒乒乓乓,你打我我打你,打完之后就是文道之争,这更加无聊,反正都是耍嘴皮子,年轻的巧色如簧,一鼓作气打压年纪大的,年纪大的老奸巨猾,挖坑给年轻的跳,最终谁嘴皮子厉害谁就赢了。反正就是无聊透顶了。”
“怎么,你们也想参加?”梅圣秋问道。
杨小天说道:“是有一点想去看看,只是我们没有受到邀请!”
梅圣秋说道:“这倒没什么大不了,我是与会人员之一,到时候你们两个当做我的随从就可以了。”
杨小天正要答应,柳妃依却捏了他一把,杨小天猜到她有别的想法,也就没有答应。
梅圣秋倒是没有说些什么。
“梅老,我听崔兄说你是九洲天下的符道第一人!”杨小天说道。
“哪里哪里!这九洲大陆何其大,能人异士扎堆,哪轮得到我梅圣秋!”怪老头脸上的神情却满是,年轻人,你真有眼光!
杨小天暗想:崔兄真不错啊,告诉自己这怪老头子喜欢听好话。
杨小天笑道:“梅老太谦虚了,崔兄是谦谦君子,实诚之人,他说梅老是天下符道第一人,那便错不了。何况我见梅老举止之间透着一股符合这天道的契机,我便知道没错了,找对人了!”
柳妃依暗笑,知道杨小天是在瞎说。
哪知道梅圣秋却听出了别的东西,他的举止确实无时无刻都不在演练着符道法则,就连平日里清扫那天内舍道学堂的竹林小道,其实也不过是他在演练自己的符道而已,没想到却被面前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眼就看了出了。难道这年轻人也像崔戫跟白鹤一样,都是千百年一见的符道天才。但是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难道自己老眼昏花了,还是说这年轻人隐藏的很好。
梅圣秋当下不动声色,问道:“莫非你听崔戫说起我后,便想跟我学习符道!但你要知道,我梅圣秋发过誓的,一生人只收一个弟子,崔戫死了,我是可以再收一个弟子,可惜的是你来晚了,我刚刚已经收了外面的童子白鹤为徒了。这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了!”
“梅老,我没打算做你徒弟啊!”杨小天平静的说道。
“什么?你不想拜我为师,那你问那么多干嘛?”梅圣秋寒声说道。
杨小天笑道:“我想跟梅老探讨探讨,一同研究一下符道!”
“胡说八道!”梅圣秋喝道,“你才多大年纪,就算你从娘胎练起,也不见得有多高的造诣,居然想跟我探讨符道,你这年轻人的口气是不是大了点!”
杨小天不说话,一翻手,将《丹书符箓》摆到了桌子上,将第一页翻开。
“什么?困龙符!?”
梅圣秋望着符箓,瞪大了眼睛。
杨小天又将《丹书符箓》翻开到了第二页。
“万鬼伏藏?!”
梅圣秋声音越来越高。
杨小天似笑非笑的看着怪老头子,将书页缓缓翻到了倒数第三页。
“这是...这是?”梅圣秋声音发颤,半天才颤抖着说道,“这是先天符箓?”语气透着不确定,似乎也判断不出是否就是先天符箓。
梅圣秋双手颤抖着伸向《丹书符箓》,想要一把抓过来细看。哪知道杨小天比他更快,已经把《丹书符箓》收好藏了起来。
“这是《丹书符箓》了,快说,你从哪里得来了。”梅圣秋急声问道。
杨小天微笑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
梅圣秋瞪大了眼珠,心急如焚的想知道答案。
“关你鸟事!”
年轻人眉眼带笑,说地不急不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