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间,天色已渐渐黯淡,大家将宫门锁了,院子里点起灯火,通明雪亮,真跟过大节了似的。桌子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上上下下正好坐满三大桌,细碎的地方都布置妥当,摆上热气腾腾的菜肴,最后再上一大锅水饺,大家伙儿辛苦了大半天,这会儿都围坐一团,对面前的美食佳肴虎视眈眈。
慕容儇儇清了清嗓子,总算把之前魏陵鄢搅混水的那股子恶气给驱逐得差不多了。她站起来,端了杯茶,以茶代酒。
"我宣布,迟到铜钱饺子的人重重有赏!"
"好!"大家欢笑,又齐声问:"赏什么?"
"赏百两银子和一个月不干活!"
大家闻之,一股脑儿伸筷子哄抢,连慕容儇儇自己都被带动了,心下有几分期待,自己放的那枚铜钱,她怎么就不做个记号呢,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魏陵鄢坐在她身边,从一开始就变傻了,呆呆地保持45度笑弧一动不动,连宫里上下这样架空他这个主子,篡权了都不理会。慕容儇儇推推他。
"你还不吃?慢了,就都抢光了。"
魏陵鄢很矫情,作小女人忸怩之态势,"人家要你夹给我吃!"
慕容儇儇眼皮一抖,给他夹是不可能的,看在买食材的钱还是他给的那锭黄金的份上,把自己那碗推给了他,自己拿过他的空碗,另外再盛。
魏陵鄢还算满意,甜腻腻地笑。
可是饺子都快见底了,那个大家挖空了心思想吃到的铜钱饺子,迟迟不见现出真身。大家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和锅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汤汤水水愣神,饺子呢,饺子在谁肚子里?猛然大家的视线统统聚集到一点--魏陵鄢碗里幸存的最后关键性的一个饺子!到底是还是不是呢,答案立马揭晓!魏陵鄢已经把它夹起来了,夹起来了!好,他张开嘴了!他咬下去了!
众眼神已经接近死鱼眼,头上冷汗直冒,焦急地翘首以待,竖起耳朵,只听喀嘣一声,他们的心儿都八瓣了。
魏陵鄢好像从没见过似的,夹着那枚铜钱,咧嘴,"钱耶?"
尘埃落定。
众仰面倒下,嚎啕一片,百两银子和一个月舒服日子就这么没了,心碎的痛楚啊!
慕容儇儇见此情此景实在于心不忍,心里也觉得倒霉,谁迟到都比他吃到的要好啊!索性对魏陵鄢说:"那百两银子你就算了吧,让给他们几个,反正你也不差钱。"
众集体又将眼神投射在他身上,万分期待祈求着。
魏陵鄢皮笑肉不笑,"好,"众于是心里终于是舒坦了些,"不过我有个条件,"他转过头来对慕容儇儇,她明白,这死孩子凡是碰到能讹诈剥削她的机会,那一定不会放过的,她总有一天会被他榨干才罢休。
果然,"儇儇你从明天起,要上书苑和我一起学课,能成吧?"他恢复到眯眯笑的枭雄本色。
"好,"有那么多双眼睛在哀求着,她不答那个好字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好了,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终于体会到这是一种什么样儿的疼痛了,那是种从脚底板一直往上升往上升,升到脑壳顶的感觉。有一点晕眩有一点悲剧。
而关于这晚的一切,很快便消弭了痕迹,岁月的湍流洗涤地太匆匆。只有在他们日后平淡地回忆中才逐渐鲜艳,逐渐生动。当某天,慕容儇儇埋首在那个男人怀里问他,你是否想过那样的生活?他笑着摇头,答的确是好,他是对的,她无可指摘。
一张狂欢的夜宴罢去,春夜已经转深了,她搬了张摇椅躺在庭院里时而望望漫天繁星,时而看看他们忙进忙出地收拾,浅笑着却装懒人并不去帮忙。
魏陵鄢站在她身边,眼里闪烁的流光丝毫不比夜空上辰星黯淡,她只是没有发觉。这摇摇欲坠的星夜他也无心去看,从第一眼见她起,他便不断在追寻,捕捉她的眼神,倒不是因为她眼睛的不同寻常。而是因为,她那双眼睛里栖息着光,往往在最不能察觉的时候,绽放出琉璃炫彩,唯有用心的人才能猎获得到。
她依稀是要睡着了。
"你会着凉的,"他轻轻道。
"不会,"她漫不经心答,对夜空的向往好像比一切都来得重要,没有谁知道她的小脑袋里此时都在装着什么。
他细细看了会儿她,取来一件披风替她盖上,指尖滑过她脸颊的凉度令她蓦然睁开眼。魏陵鄢人已经走了,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继续研究头顶这片让人炫目的星空,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人说每个人都有颗属于自己的星,那么,我的那颗又在哪儿?是不是早早的就坠落了?或者说已经被黑暗吞噬掉了。如今的她又是在哪颗星着陆?可惜没有人能告诉我。如果身边的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转,如果有一天她能像今晚这样躺在摇椅上死去,那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只不过如今处境,那些都是梦话而已。今天遇见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此时更觉得眼皮重了。
夜风卷来一层轻纱,替她阖上双眼。
打更声开始一声声,不停歇地,叹息起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陈年的伤心事。
陆冠卿从慕容儇儇转身离开时起,就一直坐在这里,一个人,一颗心,坐了很久,也没有故意等什么人,放佛要直到身上面上都染满了相思尘垢。
眼前的一杯茶,凉透了几世轮回。
街上人都忙慌慌地着急着回家团聚,没有谁还愿意在外逗留啦,连茶肆的主人家都往这儿观望了好几回,我说公子不是坐傻了吧,俺还要赶回家吃饭呐!心下一横,主人家走到陆冠卿身边,面色不大好看。
"公子,您看俺旁边的街坊邻居们都打烊了,俺婆娘也都来催了好几回!公子您看......?"
陆冠卿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实在抱歉,店家,在下耽搁你这么久,我这就走。"
店家摇摇手,"没事儿没事儿!您走好呐,公子!"
陆冠卿走出去后偶然回头望,只见店家已经将桌凳收拾了大半,仍是急得满头大汗。他嘴角扬起抹笑意,扭头走上这条已然空旷寂寥的街道,苍穹星光正盛,却黯然了月光,只有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窗内投射出的红光为他照明。窗内暖意融融,定然都是至亲之人们欢聚灯前,端起眼前子孙们已摆放好的碗筷。
他独自漫不经心地走,看了什么,想些什么,一概不清不楚,寓意朦胧。更漏声,一声接一声,缓慢而清晰,迢迢不断,听起来很像回忆在述说。
街头几盏羊角灯晃晃悠悠从夜色中走来。
"少爷,少爷,少爷在那儿呢!"老家仆发现了陆冠卿的身影,领头急匆匆地走过去。
"少爷,老奴可算找到您的,快随老奴回去吧,老爷等得心都焦了。"
"回去?"陆冠卿恍若梦中,宛若站着路人一般。
"是呀,少爷,随老奴回去吧!"
"好,回去......,"他从痴幻中抽身,回到冥冥尘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