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守卫并没有将梁左直接带去他的单人工作车间,而是去了另一个非常宽敞的场地。密密麻麻都是人,在地上涂写着一个个编号段落。
梁左站到了自己所在区域。
他左右张望,发现都是一个个如同自己一样明显不适应的人,大多数都身上伤痕累累,这代表着曾经反抗的痕迹。
台上有一个人站出来,用低沉的男音道:“诸位,暂时委屈大家在金光洞暂住,调查清楚大家的过往,清白者我们会送你们出去,至于蓬莱内应、以太间谍我们也绝不会有一个放过,今天是最后的自首机会,过了今日,后悔无期。”
讲话者头戴一顶圆顶覆面盔,口鼻被一块菱形甲遮挡住,只露出一双毫无波动的眼睛,他也是一身黑色长风衣,腰跨一柄碧绿云纹长柄斩马剑。
三大大巡司之一的七君,梁左之前已经见过。
司职侦缉、巡查、监督的三位大巡司已经是玉京山的核心成员之一。
七君朗声:“报数。”
第一个0001喊得慢了一些,七君一剑从胸口将他戳穿,剑刃从背上刺出,收回血迹斑斑的斩马剑,那人缓缓倒下时一脸不可置信,七君面无表情:“报数。”
“0002.”
第二人终于喊了出来,再无之前桀骜。
报数声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再无二音。
一直喊到了6231作为结束,共计六千多人被逮捕。
杀掉了第一人,七君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后续处理:“所有人,回去做工。违令者,斩。”
几千号昔日也算是略有薄名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如同蚁群一样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倒在地上犹自没有闭上眼睛的0001,血染一地,他嘴巴动了动,眼睛睁大,似乎想要求救,却无人敢停足。
这次做工,梁左心情与之前懵懵懂懂截然不同。
自己陷入的地方如同是一处集中营,完全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权利,只有服从,无论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往日看似公正的玉京山终于露出了自己凶残冷酷的一面。
梁左继续在做齿轮,此次他更小心,一盒模块只敢动其中两三块让黑仔补充体能。精神高度集中绷紧,随时注意借位,避免让摄像头发现端倪。
回到牢房之中,他根本站都站不起来,身体几近虚脱。
大风吹却只顾让他令黑仔收音机工作起来,梁左完全没兴趣,懒得理他。
“老弟咋了?给老哥说说,老哥帮你分析分析。”大风吹为了窃听也是拼了:“给你说,只要自己不死,都不是大事。”
梁左一句话:“那就是你这样子?”
堵得大风吹翻白眼:“老弟……老哥我可是忍辱负重,妈的,能死老哥我早就死了,就是不能死啊……你不懂。给你讲老弟,这个世界上人都是起起伏伏,暂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重要在于要锻炼自我,在安定年代还是动荡大时代都能够活下去,活不下去,你的想法才能传播给更多的人,你想做的事也才有机会去做。”
大风吹哈哈大笑:“这就是老哥我这么多年来都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原则,无论怎样,活下去,这就是老子大风吹的原则。”
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梁左突然就精神恢复不少。
俩人开始开始专心致志窃听周围情况。
有人说:“8号,99号,305号,今天处决了这几个。”
另一人问:“他们是内应?”
第一人回答:“不知道,反正他们尝试逃跑,活该被击毙,没犯事他们跑什么?”
第二人并不惊讶的样子,继续以平常语气提问:“外面还有人在不断被押送过来,这些人总不能一直关在金光洞吧?毕竟这里是某些人才能呆的地方,有的人已经不得不和一部分特殊犯人关押一起,会不会有隐患。”
第一人嗤笑了一声:“他们没有口令秘钥就出不去。外面就那一个出口,还有五个关头连续审查,金光洞不存在隐患。实在不行,就丢到最底层好了,那里……”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界,哪怕是私人交谈也不能谈论过甚,第一人换了个话题:“七君大人发布的命令是全面审查,从严处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们也要开始审讯了。”
通话到此断开。
梁左有些担忧,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老哥,有没有办法把脑子里某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保存起来?”
“有,我不就是例子。”大风吹轻松道:“不过要学我的东西,就要付出相应代价,也许比死还惨,你愿意?”
梁左已经没有了退路。
关于幻神之阵,关云长,海神,啼血,元气携带者……他有一脑子秘密,任何一个被昆仑确凿都将万劫不复。
“这种手法需要外人配合本人,封禁某一块大脑区域的意识层面,让所有信息变成只进不出。”
大风吹的手指戳到梁左眉心:“不要抵抗,顺着我的力量,引导到你需要封锁的脑部区域。”
梁左闭上眼。对方完全没有使用任何能量体,仅仅是通过意识中枢直接桥接,是传授方法而非外在施压。
顺着大风吹提示在意识中枢边沿构建了“防区”,直到整个仪式结束,梁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就是相当于自我契约,通过一个自我约束来达到进一步控制力量和意识。
拥有了“防区”让梁左清楚意识到,除非完全杀死自己,否则自己的意识中枢是无法被外力解析提取信息的。而一旦自己被杀,崩溃瞬间意识中枢就会自我湮灭,脑子里的信息也将烟消云散。
“这可是老哥我的看家绝技了。”大风吹有些肉痛:“老弟你真是撞了大运,如果是外面,这门手艺不是什么掌门人根本就没戏,学不了。”
获得好处回报,剩余的就是付出了。
“很简单。”大风吹抬起手指,通过黑仔的方法和梁左传信:“帮我找出叛徒。”
听到叛徒这个词,梁左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他自己也是被出卖的,上司桌六奇这一手让梁左几乎万劫不复,五指戒崩溃,老白亡命天涯,青筝不知道逃亡怎样,韩靖更是杳无音信。
“我隶属于不周山,乃上一届执剑人无当老大的兄弟,当时我作为蓬莱方的使者,常年在昆仑,也在昆仑十二队中进修过。”
大风吹对于梁左变得信任后也没有什么隐瞒:“先后我在稷下学宫、星罗社、离恨天待过几年。当时蓬莱昆仑正处于冷战期,所以我们这些使者就必须发挥作用,缓解双方剑拔弩张的针对气氛……可是后来有一天,突然我就被秘密抓捕。无当大哥尝试过交涉,还是被昆仑方拒绝,一直到今天都是拜一位叛徒所赐。”
“可惜我至今不知道是谁,真是讽刺,对方将我彻底击倒,我到现在还没有确定他到底是谁。”大风吹自嘲一声:“三位使者,一个死了,一个被捉,还有一个变成了夜魂态,我不信是他们俩出卖的我。”
无当带领蓬莱的时期,可以说是蓬莱最脆弱时期,前面虚实被昆仑看破,与十二战队、联盟两会一府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让他们帮忙说话。
蓬莱内部又产生分歧,一部分想要改革成分散组织的形式,一部分想要迁徙更远,避开昆仑锋芒。
无当当时所处的角色十分难堪。
一方面他必须统一蓬莱诸部的意志力,让大家保持抱团,却不能使用过激行为,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对内动武会让众人离心离德,对外动武则是后力不济,虚张声势,甚至可能被昆仑全面战争席卷,有灭亡之灾。
无当就一个字“忍”,永远尝试在谈判桌上解决矛盾,绝不动武,被昆仑一些大人物们嘲笑为“签字佬”。
与此同时昆仑内部问题也继续发酵,十二战队互相之间的利益争执,联盟的暗地推波助澜,昆仑要调和这个复杂的庞大关系网也是非常吃力。
等回过神来,蓬莱已经有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蓬莱夜市——正式变成了昆仑世界最大黑市,一切东西都可以在其中流通,这让昆仑之中的精英阶层们也必须依仗出货入货,从而规避开昆仑苛刻的监督。
夜魅餐厅——昆仑蓬莱各路大佬商量议事,签订黑暗交易的地方。
黄泉车、地藏车——正式开辟的昆仑蓬莱出入通行方式,让大家的来去变得方便和能够计划,避免了危险与一部分耳目。
转型为超大贸易机构的三仙岛——原本是蓬莱三巨头之一的三仙岛在无当游说和帮助下成功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联通蓬莱昆仑的直通枢纽。没有三仙岛去不了的地方,这个说法就是从当时开始的。
演武堂交换生机制——正式开启了昆仑蓬莱优秀精英相互交流交融,让彼此之间的经济、意识形态、物质基础进一步密不可分,大融合让大规模战争变得越来越遥远。
蓬莱议会制常务制度——无当在位时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他终结了漫长几百年的执剑人独裁制度,正式将权力分解,变得互相制衡,也更加稳定。纵然执剑人拥有否决权,可是想要通过法案却需要大家多数同意,这看似一小步却是制度上根本性的变化。
“外人看起来,无当不过是个只会签字、打嘴炮的没用头儿,只有我们知道,无当大哥承担了多少骂名。被人骂懦夫,废物,认贼作父,昆仑干儿子……”
大风吹一晒:“想做多大的事,就得承受多少骂名。在我看来,他是最好的执剑人,最好剑,是永远被剑鞘锁住的剑。”
梁左听得有些热血沸腾。
作为强悍战力的执剑人,从头到尾却不能出剑,这是对于自己的约束,也是对于别人的威慑。不出鞘的剑,你永远不会想尝试——因为很可能,这就是你最后一眼。
“文治武功,仅仅凭借手段合纵连横就能够更改昆仑大势,这才是执剑人。”大风吹豪气干云:“老哥我一辈子做了无数错事,只有一件做对了,跟了这样一个大哥。”
他哈哈大笑起来:“无当老大的事情完成了,剩余的就是我了,我活得越久,蓬莱就越是安全。”
梁左不由好奇:“无当先生退役了么?”
“不,他只是死了。”
大风吹轻描淡写:“他用自己的死,开启了下一个计划。蓬莱过于繁荣,昆仑必然会出奇内部一致,所以他需要另一个接班人,一个无为而治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归零。”
梁左追问:“他怎么会死?”
“是人就会死。”大风吹面带笑容:“无当大哥,是死在了寻找真相的路上,这个世界的真相啊……”
大风吹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看似有些木讷的中年人模样。
无当说:“阿风,要寻找到真实的历史,只有进入那片未知之地,漫长的生命,只有他们或许知道。我活着,会带回真相,我死,下一个时代开启,这就落在下一个执剑人肩上。”
说完,他义无反顾冲入那片深蓝大海。
梁左脱口:“旧日支配者!”
外面进来一人甩着锁链:“0972,出工。”
梁左赶紧站起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