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三月, 草长莺飞，烟花迷眼, 这时候的江南是最美最柔的，便是迎面拂过的风都宛若少女描摹情郎的眉眼般轻盈。湖心一艘小艇上, 墨色人影正惬意地靠着船舷小憩，手中的鱼竿轻动，显是有鱼儿上钩，却也不见他动作。

“再不收杆，饵就要被这些鱼吃光了。”灰衣男子说着话，熟练地将脚下竹筏往游艇靠去。

“就当喂鱼好了，养肥了让他们用网捞来吃水煮鱼……”被扰了清梦的柳煦索性将鱼竿扔到一边, 伸了个懒腰, 找到旁边的躺椅歇下。

青年的嗓音褪去少年特有的清亮，却添了磁性，这般随口嘟囔，掩不住的慵懒味道, 如同瞌睡的猫儿和主人撒娇, 小爪子一招一招的，挠在心上，软软的，让人心痒。

“好好好，喂鱼喂鱼。”柳开腾自不会和他争执，挥手让随侍的人下去，自己躺到了柳煦边上, 抱着春困的这只吹风晒太阳。

不得不说，论会享受还是他家煦煦最擅长，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躺游艇上随湖面微微起伏，远离人声，嗅着润泽水汽，真是睡觉的好地方。柳开腾抱着怀里这只，开始还想着要怎么开口，不久后竟也困顿起来。

不过他忘了，柳煦可没忘：“他们的书抄完了？”

“怎么可能。”差点忘了正事儿的柳爸爸偷偷羞愧了一下，顺势求情，“午饭前我去问了，就檬檬写得顺些，可也才十遍，两小的就更不用说了。真要写完才能吃饭，我估计咱家宝贝儿得饿坏。你是没看见，小柠和小彬的手腕都红了。要不，咱减了些，别三百遍了，三十遍？”

“三十遍他们能受教训？”柳煦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三个是咱俩呢，多活一辈子没人教该懂的照样懂？这三个是真正的孩子！这几年你纵着，爸妈宠着，爷爷奶奶更快把他们供起来了，我要再不严厉些，你是想养出三个混世魔王不成？”

“其实，他们也没干什么太过分的事……吧似乎……”试图再接再厉的柳开腾在柳煦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犹豫了。

“之前的确不算特别过分。”柳煦特意加重了特别一词，“不过是剃了雪团的毛，拔秃了鹦鹉的尾巴做毽子，烤了湖中锦鲤喂巡园犬，骑断了三只仙鹤的腿，玩火烧了几处亭阁……”

随着罪状越来越严重，柳开腾笑容越来越艰难，心中咆哮，这几个小兔崽子让他来求情怎么也不交下底！

“别郁闷，这些事儿我也是前儿个让人查了才知道的，要不是这次他们闯祸闯到外面去了，爸妈爷奶还帮他们瞒得好好的呢。”柳煦撑着头叹气，“咱工作再轻松，一年总要出去两个月，这几个小东西也乖觉，咱俩在家的时候跟兔子似的，一走立马撒疯。”

“抄！抄他个五百遍！”感觉被欺骗加抛弃的柳爸爸气愤地转投柳煦阵营，并阴险地怂恿柳煦加重惩罚力度。

“那倒不用，五百遍抄完他们估计真要饿死了。”摆了摆手，否决了这不人性的建议，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感叹，“我就是气不过啊，这一个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揍人还被发现了！合着这些年历史小故事都是白读的，不知道做坏事要不留痕迹，动手不如动脑吗？”

“……”柳开腾默然，无语地揉了揉对方软软的头发，果然这才是你生气的重点吧。

“行了，你也别太担心，这几个小家伙心眼还是有的，最多晚上，就有有救兵来了。”似是想到了什么，柳煦弯起了嘴角，表示这几个小东西也不是彻底没救。

果然，两人刚回岸，就听说何夫人带着小少爷过来了，正在夫人院里喝茶，两人一个无奈一个好笑地过去见客。

因何夫人说是来寻刘秀说话，所以还在公司忙碌的柳昌盛并不在，柳煦柳开腾进门时就见两位母亲谈得正高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则板着脸端坐一旁，貌似很认真地听两人说话。发现两人进来后，眼睛噌的一亮，神情鲜活许多。

“阿姨，妈。”柳煦俯身摸了摸孩子的头，每看到这孩子一次，就似乎看到了严肃版小孔雀，忍不住就想逗逗他，“胜烨也来了？”

“煦叔叔好，腾叔叔好。”何胜烨起身问候，只是称呼让柳开腾有些牙疼。

这何胜烨是何夫人的老来子，柳檬檬满月礼那天何夫人笑言要让小姑娘当她孙媳妇，可事实上就算何胜文想开了放手了，也不可能立马结婚生子。何家老大倒是结婚了，可家里也只有个女儿。何胜文的妹妹还在上学，大学毕业前没结婚的打算，于是何家第三代男丁比柳檬檬小是肯定的事儿了。

虽说女大三抱金砖，可柳煦对姐弟恋其实并不怎么看好，差得越多越不靠谱。所以这事儿本也就算了，你一说我一乐，谁也没太当真。可不想何夫人满月礼回去没多久后就各种不舒服，家庭医生过来一看，夫人，你怀孕了！

已经四十多的何家夫妇真是哭笑不得，当然隐隐的，何先生还有那么点骄傲……商量过后，看着还算健康的体检报告，两人决定生就生吧，反正孩子们都大了，有个小孩子照料也省得寂寞。

于是第二年，柳家又全员跑何家喝了次满月酒，把礼金还了回去，柳檬檬有了个小她十个月的叔叔。按说到这里也就完了，何夫人之前说的是孙媳妇，何胜烨柳檬檬差着辈，就算两人玩得好，大伙儿也没太在意。

然后去年柳煦25岁生日，又有打檬檬主意的人过来探口风，说檬檬喜不喜欢xxx的玩笑时，被何胜烨听到了。一直搞不清孙媳妇和媳妇的区别从而坚信檬檬是他未婚妻的何胜烨小朋友炸了，气势汹汹地拉着柳檬檬跑到台上，用稚嫩的言辞宣示了自己的所有权，然后还照着电视剧里演的，啃了柳檬檬一口，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柠和小彬热烈鼓掌，口呼安可……

在场所有人惊了片刻后，纷纷忍俊不禁，柳煦柳开腾一边笑一边上去把这四个小惹祸精给抱下来。

可早忘了童年时光的两只不知道，小孩子固执起来是很可怕的，比如那天以后，何胜烨跟着柳檬檬，管柳开腾叫爸爸，管柳煦叫父亲。何先生何夫人各种错乱，把儿子捉回家强调了一遍又一遍的辈分问题后，却是愈发坚定了何胜烨小朋友的从妻想法。叫爸爸父亲太早，那就喊叔叔吧！

不管他们如何说，何胜烨就是不听，没法跟孩子比执拗的大人们放弃了，听之任之。只是每次听到何胜烨管他们叫叔叔，就觉得在提醒他们这小东西对他们家闺女有企图的柳开腾真是胃疼加牙疼。

这方面柳煦就和柳开腾不太一样，他觉得吧撇开辈分什么的，何胜烨还是挺不错的。可能是家里哥哥姐姐多，年纪又比他大许多，这小东西在兄姐影响下，比起同龄孩子，心智要成熟许多。不爱说话，表情不多，却并不内向，尤其对檬檬真是要什么给什么，连带对小柠小彬都很照顾。看着两小家伙相处，他总能找到他和柳开腾过去的影子，想着他们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好玩儿？

当然最要紧的是，檬檬不讨厌他啊。

作为柳家的大小姐，这姑娘是蜜水里泡大的，家人的宠溺，帮佣的恭谨，玩伴的谦让，让她养成了唯吾独尊的性子。所幸孩子到了启蒙年龄，柳煦就不再一味纵容，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慈母”向“严母”的转化，教育起孩子来决不手软——这也是为什么柳家三个小东西管柳开腾叫爸爸，管柳煦叫父亲的缘故。于是三个孩子虽有不少富贵子弟的通病，比如娇气啊，奢侈啊，傲慢啊，本性却不坏，总的来说还是尊长敬师，怜贫惜弱，乐观明事理的好孩子。孩子满七岁后柳煦还准备让他们学会自食其力，总之他没打算养出败家纨绔。

家境好身份高风评佳的檬檬三人一直很得人喜欢，但能入他们眼的却不多，至于能把霸道女王的柳檬檬收服的，更是除了柳煦柳开腾只有一个何胜烨。也难怪柳开腾牙痛胃痛，还要在柳煦耳边说他坏话试图把两小家伙分开，他就是嫉妒！

“煦叔叔，檬檬和小柠小彬呢？”见两位叔叔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何胜烨小朋友只好自己开口争取，“我可以去找他们吗？”

“他们犯了错误，正在书房罚抄书，小烨等他们抄完了再去吧。”弯了弯嘴角，柳煦的笑容在不知情者看来是清雅无双，在几个惨被压迫的孩子眼中，却是恶魔的微笑。何胜烨同三个孩子极熟，自然也明白。

“可是檬檬会揍那两个人也是因为他们欺负小柠啊，煦叔叔不是教我们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吗，圣人也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但再可怕，为了他家檬檬，何胜烨小朋友还是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了。

“小烨还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那你来给叔叔解释解释，什么叫谋定后动？什么叫三思后行？什么叫有心算无心？什么叫借刀杀人？”

“……煦煦，你这样会教坏孩子的！”看着神色古怪的何夫人和自家母亲，柳开腾痛苦抚额。

何胜烨一开始还迷茫，这些成语老师都讲过了，小故事他们也看了好多遍……不过，煦叔叔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在一起？纠结中看到笑容诡异的柳煦，何胜烨忽然有些悟了，眼睛一亮：“煦叔叔是说——”

“行了，去和三个小傻瓜解释吧，抄写内容改成这几个词。”打断了兴奋的小家伙，柳煦放下茶杯，示意帮佣带他过去，然后看着神色无奈的三人，咳了一声，神色认真到，“我这也是教他们聪明些，咱家的孩子哪能被别人欺负？”

从来就是这四个小家伙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见过他们被人欺负啊，昨天那孩子不过说了句小柠漂亮，是女孩儿的玩笑话，就被揍得鼻血长流啊有木有……

三人的神色由无奈变成了无力，所以孩子不靠谱，是因为有这个不靠谱的老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