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烟火刚刚释放不久,赤嵌城的东门,也忽然喊杀声大起,三人的目光随即被吸引了过去,何斌和胡盛强相视一笑,然后同声对着一脸疑惑的徐志彪道:“是东门的老兄弟,这家伙已经看明白了局势不对,估计是反正了。”
而此时,朱慈烺骑在马上,身侧是正在小跑着前进的大军,他看着北面赤嵌城方向炸开的三团烟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荷军第二道防线虽然依旧一触即溃,但后面的道路遭到了荷军的严重破坏,大军行进的速度被极大阻滞,便是放弃了火炮,也没能快多少,这使得他如今距离赤嵌城还有足足十几里地。
朱慈烺收敛起神色,扫了一眼面前的大军,随即对着身侧的张煌言下令道:
“再派出塘马往西面山麓,尽量联系上徐志彪留下的传令哨骑,问清楚到底是从北门,还是从南门进城。同时,让大军减速前进,保持体力,徐志彪现在已经控制住一个城门,咱们不用太急,以免到了最后的时刻还被荷军咬下一块肉。”
西面海岸到赤嵌城的道路上,连绵不绝的行军队列正在朝北面行进,一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和无数闪着寒光的兵器在晃动。道路的一侧还不断有急速奔驰的塘马跑过,另外一侧则是运送甲胄军备的牛马车辆,他们由辅兵和民夫押运。
明廷主力大军以“局”为基本单位,成四列纵队行军,周边的高埠之上,还有不少哨骑在警戒,以确保没有荷军的兵马借着夜色的掩护,靠近,偷袭。
朱慈烺自然知道附近的荷军主力都已经被牵制在了赤嵌城内,此时别说是派兵出城偷袭了,恐怕就连城池都守不住了。但战场形势变幻莫测,谁也不能保证这不是荷兰人狠下心来的诱敌深入,这些最基本的行军惯例,是必须要遵守的。
张煌言亲自去部署完大军行进的最新安排之后,又和任宣一起,还带着几匹塘马来到了朱慈烺的面前,他们如今距离赤嵌城还有不到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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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徐志彪领军进城之前派来联络的塘马找到了,他们穿过城西北面山麓的时候,有一个被荷军的伏路军杀了,现在还剩两人,末将已经查验过,身份属实。”张煌言面色平静,说话的时候口里吐出了白气:
“揆一反应很快,围攻北门的同时,还派出了数百人马绕到城南破坏南门外的浮桥,这些兵马那会估计还在河岸设伏阻击,所以徐志彪最终率突袭主力去的是北门。”
“赤嵌城里现在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揆一部署在城南的那点兵马不足为虑,咱们大可直接从南门进,省得绕那一大圈,给揆一逃跑的机会。”一旁的任宣忽然道。
他麾下的骁骑营既可以作为奔袭的前锋,必要的时候也能下马步战,搭设简单的浮桥同样是一把好手。
朱慈烺点了点头,揆一能那么快反应他并不奇怪,毕竟是战场老将,还是一方镇守将军,再慌乱也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但那几百兵马对于徐志彪的两个千总部来说不好对付,对于他的数千大军来说,就真的不值一提了。
“任宣,你亲自带骁骑营两个千总部突破,若是那些荷军还在城南,你就将他们一举歼灭。陛下到的时候,浮桥必须搭好,南门也必须完全控制在陛下的手中。”
“是,末将遵命!”任宣得令,当即领着几个亲卫打马北去,几人骑着马很快就融入了正在行进的大军之中。
而任宣刚刚打马离开,张煌言随即又道:“除了徐志彪的塘马之外,还抓到了一个汉军的家丁,他自称郭老三已经反正,现在正在为陛下固守东门,此来是为了向陛下请命的。”
“郭老三……”朱慈烺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是印象不多,他作为何斌的顶头上司,在原本历史上也没有留下什么事迹,在如今,也只是赤嵌州军情司监视的对象之一罢了。“他真的也反正了?”
“这一点暂时还无法核实,但末将以为,这不会是假的,就算是假的,他看到如今的局势,恐怕也成了真的,揆一打不赢,他就不可能帮揆一。”张煌言分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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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听罢,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也泛起了微笑:“何斌和魏勋如今都反正了,他的前同僚在咱们大军当了营官的消息,陛下特地让军情司四处散布,郭老三不可能不知道,手下三个主将现如今都是陛下的人,他就算不反正,逃去了巴达维亚,荷兰人难道还会相信他吗?”
“必然不会。”张煌言嘴角一咧,也同样笑道:“就算揆一打得赢,他最终守住了城门,荷兰总督恐怕也容不下他。与其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来投陛下,陛下对他们,不知道比荷兰好多少。”
朱慈烺脑中快速闪过当前从各方收集到的情报,当前北门,南门都已经在他的手中,若是真的要算,东门也算一个。揆一此时已经不大可能继续坚守城池,但是他收拢城中的溃兵,确定突围的方向和方向上的军情,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就是朱慈烺全歼这支荷军,然后乘胜追击,拿下南面另外一座城的机会。他这一次如此大动干戈,不仅仅是要拿下赤嵌城,赤嵌城南面的那座城池,他全都要。
“郭老三若是就这么守在东门,那就太浪费了。”朱慈烺嘿嘿一笑,紧接着又看向张煌言吩咐道:“张煌言,你让他的家丁将陛下的命令传回去,就说陛下知道他忍辱负重,之前种种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朕会既往不咎,今后也会给予重用。
但是,如今赤嵌城的局势还很复杂,朕还需要他继续配合,假装溃军退往热兰遮城。在城中留下一些兵马,等待我大军抵达的时候,里应外合。”
张煌言听了,心下不由得一阵佩服,现在赤嵌城一片混乱,郭老三反正的事情估计还没几个人知道,就是城中的兵马,炮火连天之下,能不能听到那阵偷袭的短暂动静,也很难说,就算听到了,不知道明军行动的他们恐怕也以为那是明军在攻城。
“那西面海湾那边,常青山还是按原本的计划,让他从另外一面海岸登陆,然后沿途设防,阻击城中溃败的荷军吗?”
“放烟火,让他按照第二个预案行动,绝对不能让揆一带着兵马逃跑,否则今后还得有的打。同时派出塘马随行,说明郭老三的情况,让他把郭老三的人马放走,再派一些虎卫营的兵,换上那些汉军的军服,混进那座县城之中。那里荷兰还有不少守军,更难打一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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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煌言得令,随即派出了两个背后插着背旗的中军哨骑,他们一人双马,迅速朝着北面奔驰而去,在前方和看押着郭老三家丁的几人交涉了几句之后,就带着人继续北上了。
朱慈烺抬眼看去,此时的行军道路上,各部兵马正冒着寒风继续前行,火把的光亮映照下,颜色各异的军旗迎风招展,飒飒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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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夜幕下,北门大街两侧熊熊燃烧的大火还在继续朝着两边木质结构的房屋店铺蔓延,附近建筑里的居民纷纷逃离,其他城区的百姓则是房门紧闭,惶恐至极。
他们已经被城内外轰响了半夜的密集枪炮声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停留下来组织灭火,城中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许多荷军溃兵开始闯入百姓家中劫掠杀人。
揆一此时已经逃到了赤嵌城西面的钟楼,经过刚刚的混战和溃败,他的身边原本只剩下了数百人马,现在收拢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又有了一千多人马,之前派往南门外的那支阻击兵马也被他下令撤回。
自从刚刚看到了南面升起的第三次烟火之后,东面的炮火声便很快停息了下来,而且还是彻底停息的意思。但就算如此,揆一如今也已经不敢再想守城的事情,他只想要多带些兵马离开,从海上撤回巴达维亚。
而刚刚东面炮声停息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朱慈烺的计划,必然是调了这支兵马到其他没有设防的地方登陆,然后在海岸等地拦截他。但他可不会上当,登上船之前虽然行军困难,但只要明军没反应过来,他就能逃回巴达维亚。
虽然赤嵌城中荷军能战的兵马还有超过两千,可一旦没了城池掩护,他这点士气低落的溃兵便不可能敌得过明军的主力。刚刚的大战连汉军都没办法迅速击溃,已经大大挫败了这个荷兰将军的信心,这些都使得他丧失了守城的信心,甚至是产生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原本在攻城战斗中溃败的荷兰兵,汉军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城中各处汇聚到钟楼附近,揆一也派出了塘马从西门出城,绕道北上,打探那个方向的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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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揆一看到东北方向依旧在燃烧的北门大街,心中也忽然生出了一个火烧全城的计划。他固然是败了,准备要撤了,但这座城池,他也断然不会就这样留给朱慈烺。
揆一一想到朱慈烺看到赤嵌城火光冲天,被烧成一片废墟的表情,脸上就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挥了挥手,将手下的荷兰军官召到身边。
“你亲自带人去仓库,把守城用的火油和火药全部都搬出来,除了留下一部分断后用,其他就在回来的时候,把沿街的那些商铺都烧了,特别是鼓楼门西面那一块的民宅,很多都是木房子,只要火一起来,绝对烧得什么都不剩。”
“将军,那明军马上就要来了,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啊......”那个荷兰军官话还没说完,就被揆一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开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立即招呼一群甲兵和汉军,往存放火油和火药的仓库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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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城楼上,数百名汉军士兵手持刀枪火器,正警惕地盯着城下的黑暗,不时还往下扔一两个火把。郭老三此时正在大厅中左右踱步,心中焦急万分,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张煌言还会不会收他,收了他之后,还会不会如同其他人一样重用。
要知道,对方可不仅仅有重用了投降或反正汉军军官的好名声,还有斩杀许多汉军的凶名,郭老三虽然已经及时反正,但总归是前面有了两个人,还都是他的部将。
但是,他也很清楚,只要明军控制住了北门,那城中的荷军必然不能再翻盘,反正固然不一定会前途无量,但在如今的情况下,至少是能保住一命。而且,他手下三个千总,反了三个,他就算不反,荷兰人也不会再信任他,这个他不会想不明白。
而郭老三有这个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和何斌一样,有那个胆量和勇气主动去联明廷。但明廷当前实力一日强过一日,远非荷兰人可比,荷兰毕竟是异族,把他当成奴才的异族,他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
其实,这不仅仅是郭老三的心思,也是当前台湾许多汉军将士的心思,郑家在台湾经营了那么多年,影响力确实大得惊人,甚至可称无孔不入,这些汉军兵将很多都和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魏勋才会在恐惧中答应了反正。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郭老三紧张地扭头看去,只见他的家丁头子出现在了面前,原本恐慌无措的表情又立马变得坚定起来,他目色冷酷的看着匆匆跑上来的家丁头子,问道:“怎么样,荷兰人是要从咱们这里撤吗?”
“将军,小的派了好几个兄弟去看,没发现红毛大军要过来,反而是看到了他们许多人打着火把,往钟楼那边去了。”
郭老三听了,眼前顿时一亮,快步上前,一把抓过了那个家丁头子,差点就把对方提了起来,脸上是藏不住地欣喜道:“你说红毛都往钟楼去了,确定吗?”
“是,是,是......”那个家丁头子猛地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称是。
“揆一这狗日的也真够冷静的,这种时候了还想得到朱慈烺可能会在海边设伏,朝着最安全的地方去了,哈哈哈哈哈,好啊,他安全,老子也安全。”郭老三得了家丁头子肯定的回答,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揆一要从东门出逃,那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拦下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但问题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拦得住,就是刚刚突然偷袭那三十几个荷兰兵的时候,他的家丁就已经死了九个,士兵死了二十几个。
两人说话间,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派出去送信的那个家丁就带着两个陌生面孔的人进来了,郭老三身边护卫的家丁赶紧将人拦住。
“将军,这是陛下的人。”那个家丁赶紧凑上来解释道。
郭老三眯着眼睛盯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沉声道:“放他们过来。”护卫在他身前的几个家丁立即让出了一条道来。
中军的两个哨骑随即上去,传达了陛下的命令,郭老三一听到是陛下的命令,态度也当即变得恭恭敬敬起来,只是听了之后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其中一个哨骑见状,当即道:
“张煌言说了,当初郭将军跟着郑芝龙打刘香的时候,跑得就挺快的,他追都追不上,现在在赤嵌跑得快一些,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你......”郭老三一时被怼的哑口无言,但事情也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他还因此被同僚嘲笑。
“郭将军若是要这份功劳,还请快一些,我们两个也跟着你一起去,到时候见了常将军,有我们两个作证,事情也好说。”另外一个中军的哨骑又道:“常将军麾下的虎卫战斗力如何,郭将军应该也听说过的了,有他们相助,不必担心其他地方攻不下。”
“不然,郭将军做个富家翁也好,如今海贸可赚钱了,我们兄弟俩可是想当都没这个机会呢!”刚刚那个阴阳怪气的哨骑继续道,这些都是张煌言教他们说的,软硬兼施,就是为了郭老三带着人去做内应。
郭老三听完两人的话,知道自己其实无法拒绝,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还没吐出来,便立马点头,将此事应了下来,他可还不想那么快就去做个富家翁:“好,小的谨遵陛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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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彪巡查完两边城墙上的墙垒之后,又去看了看城楼里正在养伤的三十几个伤兵,然后站到了城楼朝内一侧的女墙边上。
他的任务虽然只是固守城门,但是也知道朱慈烺此战的战略目标是全歼城中的守军,所以他和胡盛强一直关注着城中那些荷军溃兵的动向。特别是,如今朱慈烺那边出了意外,恐怕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赶来,但城中的荷军残余力量似乎已经准备集结大半了。
徐志彪自然是想再立一功的,但他又担心荷军尚有一战之力,他贸然出击,会平白折损为数不多的兵马。毕竟,北门要稳固的守住,没有火炮的情况下,至少要留下一个千总部。换言之,他能派出去的兵马,也就只有一个千总部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