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难道藏着明国的内应?”揆一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掩饰着心中的惊讶,他虽然也一直提防着汉兵,但并没有发现城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总督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此时东面已经露出了些许微光,不过被云层挡住了。这样的天气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如同最近的心情的一般,如今成功调兵到台湾,按理说他应该松了一口的,可看着脚下的这座城,却始终觉得不安稳。
揆一一时也猜不透这个总督在想什么,他回忆着自己坐镇赤嵌城以来发生的事情,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越是这样,他的心中就越发觉得不安稳,若是真的有事情发生,那就显得他太无能了。
“我坐镇赤嵌城的这段时间,每日都增派暗哨秘密严查城中各处,一刻也不曾松懈,就在前几日,发现了城中的汉军将领许多都涉及走私,只是暂时还没确定城中到底是那些商人参与了,想着一网打尽,所以没来得及禀报总督。”
揆一想了想,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抖了出来,他从中收了不少好处,原本还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态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这种非常时期,比起那点钱财,保住赤嵌城明显更加重要。
汉军参与走私的事情,来自巴达维亚的总督自然也听到过一些风声,这也是他亲自来到赤嵌城的目的之一,他听了之后,对揆一命令道:
“从今天开始,截断走私的通道,抓一些各家负责走私的小头目作为人证关着,但那些商人暂时不要动,敲打一番威慑住就好。但如果还有不知收敛的,就直接杀人抄家,以儆效尤。若是明国皇帝真的率兵来围城的话,那就要把他们全部都控制起来了,这些人和郑氏绝对脱不了干系。”
“是,下官马上就去部署。”
“汉人终究是不能信的,但也不能杀光他们,不然单靠咱们自己,守不住这偌大的大员。”总督主持远东东印度公司的军政以来,便十分注意处理和汉人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要在南洋做生意,就得和那些汉人搞好关系,所以他迫切想要收服南洋各地汉人的心。
两人说话间,处理完了城下大军的进城事宜之后,何斌带着两个亲信将领,赶紧上城来汇报。不过,最终只有他能够穿过了荷兰总督的护卫,来到对方的面前。
总督看到他之后,立即换上了一张笑脸,大赞他做事得力,才华横溢,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欣赏,并直言何斌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还许诺了很快便会为他向公司申请升职,双方在极其和谐友善的氛围中交谈了整整一刻钟。
何斌十分恭敬的送走了总督,一直到对方的护卫队骑着马消失在了北门大街的尽头,才最终收回尊重的目光,转身离开。
“大哥,老王刚刚清醒过来,咱们现在要不要去见他?”何斌手下的一个汉人军官跟在他的身后,小声地问道。
何斌眯了眯眼,眼神和刚刚早已经不同,对着那个名叫卢翔的军官道:“你留下继续看着城门,其他人跟我回去。”
“是!”卢翔得令,当即弓腰应道。
何斌点了点头,随后立即带着十几个护卫策马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这段时间荷兰人检查很严,而王雄又每日都喝得大醉,他不敢让对方回军营,以免被荷兰人巡查的时候抓到,到时又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需要送多少银子打通了,于是便把人安置在了自己的府邸。
“清醒了?”何斌穿过长廊,来到左边的厢房,看到面色憔悴的王雄穿着一件常服,正在门前舒展筋骨,挑眉问了一句之后,便径直走进了屋里。
王雄看到自家大哥回来,脸色还非常不好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挠了挠脑袋,便也跟着回了屋。
“大哥,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军营算了,整日住在你这里,也不是个事。”王雄惨白的脸上挤出了尴尬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
何斌看着他这个样子,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但他咬了咬牙,很快将怒意压下,朝着跟进来的两个亲信家丁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会意,转身往屋外走去,并关上了门。
“大哥,什么事啊,那么神神秘秘的,还要关门?”王雄看着屋子的门扉被“咯吱”一声关上,又扭过头来看向了何斌,皱眉问道。
何斌看着这个酗酒数月,已经有些不成人样的好兄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并没有丝毫掩饰,开门见山道:“大哥带你报仇,你敢不敢?”
“报......”王雄心中猛然一惊,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整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那么清醒过。他喉结剧烈蠕动了几下,看着一脸严肃的何斌,过了好一会,嘴里才吐出了两个字:“报仇?”
“不敢?”何斌眯眼盯着对方,那股子闽南山民独有的狠劲顿时显露无遗。
“可……”王雄欲言又止,他何尝不想报仇,只是担心到时候非但自己的仇报不了,还可能连累何斌和一众兄弟,所以才整日浑浑噩噩,想要以此麻痹自己。
“大哥也要报仇,你的仇也是大哥的仇,咱们带着兄弟们反正,投陛下,到时候跟着陛下,杀光城里的红毛。”何斌言语中没有丝毫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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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亲信的几个兄弟前段时间便都已经知道了反正的事情,如今只剩下不省人事的王雄还被蒙在鼓里,而昨日揆一说了有援军之后,他便知道事情不能再推迟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本来就不善言语的王雄一时说不出来,只是眼眶已经微微红润,他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报仇的这一天,甚至已经想着找个机会潜逃,自己去投山民杀红毛了。
何斌看着王雄的样子,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道:“大哥知道你忍了很久了,很快就不用忍了,到时候咱们杀个痛快,绝不让一个红毛跑出去,特别是揆一那个狗日的,当初就是他护着那些红毛。
但是,在这个之前,你必须给老子振作起来,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拿得起刀砍人吗,到时候凭啥杀红毛,凭什么杀揆一?”
“是!”王雄额头上青筋突暴,咬牙切齿道。
何斌点了点头,随即又坐下,喝了一碗凉水之后,又缓缓道:“此事事关重大,单单靠咱们这几十个兄弟还不成,除了我们自己之外,还得找另外一些人,到时候一起行动,把红毛的注意力分散,甚至是吸引过去。”
何斌说着,抬眼看了看王雄,见对方的神情已经差不多恢复,接着又道:“你过两日和我一起去见郭明义。”
“郭明义?”王雄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郭明义能信得过吗?万一他……”
何斌笑了笑道:“魏勋一年多前还和他一样,偷偷渡海投了郑家之后,在那里得了重用,已经是福建大军的一个游击了,如今就驻扎在泉州,他自从听到风声,整个人都不同了,可是眼红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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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城的明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朱慈烺刚刚收到了胡盛强通过曾家商队在赤嵌城中的走私渠道传出来的情报。他看完之后,背靠在躺椅之上,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脑中闪过参谋部针对不同的突发状况制定出来的多个预案,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亲自收复这座宝岛,朱慈烺已经秘密来到了福建,亲自坐镇泉州府城。
军情司在南洋布置的眼线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行动现在还毫无察觉,而赤嵌城内的行动队又暂时摸不清楚具体的情况,荷兰总督精心设计的障眼法已经成功干扰到了朱慈烺对局势的准确判断。
如果不能确定荷兰大军入城的兵马,他便很难判断局势,更不要说调整兵马,确定最终的出兵计划了。大明原本就打算突袭,若是兵马调动过多,很容易就会被荷兰人部署在前线的哨船察觉到,到时候同样可能功亏一篑。
过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朱慈烺忽然睁开眼睛,从躺椅中起身,对着一旁站着候命的卢九德道:
“荷兰人在远东的驻军其实不算不多,荷兰士兵更少,所谓的总督不可能把所有兵马都调到赤嵌城来,但是调一两千荷兰兵,也并非不可能。若是如此,跟着一起调来的雇佣军也绝对不会少,何斌和胡盛强势单力薄,恐怕应付不过来。”
“陛下不必担心,那总督的障眼法瞒不了多久的,何斌只要稍加留意,便能从粮草用度方面大概估算出荷兰军入城的人马。”卢九德虽然是那么说,但他听了之后,心中也不由担心起来。
“但荷兰东印度公司极有可能会借机调整赤嵌城的兵马部署,把何斌和其他人马从城防上换下来。而且,赤嵌城城内的兵力充足之后,其在赤嵌城西南沿海的部署必然会加强,便是北面一带,也应该会增加不少兵马。”
“这正是朕最担心的事情。”朱慈烺眉头紧皱,在大帐之中左右踱步,台湾对大明未来的海洋战略,而言实在太重要了,直接截断了整个西太平洋海岸,他必须尽快拿下,否则后患无穷。“突袭赤嵌城的计划必须要提前,否则局势一旦生变,事情就无可挽回了,何斌若是被巴达维亚来的荷军换下来,就是十个胡盛强也回天无力。”
这个时代的条件所限,情报不可能永远及时和有效,单单靠那点少得可怜的消息,并不足以让朱慈烺做出正确的判断,很多事情他都只能是根据已有的情报,自己做出决断。这里面必然有赌的成分,但打仗很多时候就是一场豪赌,手里有多少筹码重要,把握使用这些筹码的时机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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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大军昨日一早才入城,东印度公司的动作应该没有那么快,守城门可是肥差,除非真的发现了什么问题,有了服众的理由,不然荷兰人不可能一下子就将他们全部换下来。否则,赤嵌城内的军心自己就先乱了。”
卢九德的眼珠转动了几下,想了想又道:“但怕就怕那个总督表面上做个老好人,背地里玩阴的,一离开赤嵌城,揆一就按着他的意思开始行动,这家伙对汉人向来欺压甚重,由他出面的话,荷兰总督既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也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若是荷兰总督真的要换,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赤嵌城内只要有一千多荷兰士兵,那些协防的汉军便毫无反抗之力,他们没有能力和荷兰大军硬碰硬。所以,咱们当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尽快行动,不然这半年多的布局,便功亏一篑了。”
朱慈烺担心的还不止于此,历史的每一点改变都有可能引发连环效应,何斌虽然早就有了反正之心,但在荷兰大军实力大大增强的情况下,还敢不敢反正,也是朱慈烺要时刻考虑的,他并不迷信单独某个人的力量,而是更关注大势。
“若朕是荷兰总督,必然会让揆一在自己走后,立即行动,这样两边都不得罪,事情如果真的闹大了,也还可以居中调解。而且,巴达维亚的荷军援兵进城之后,赤嵌城里的汉军便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荷兰总督偷偷调来兵马,便是对汉军不信任的表现,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就是胡盛强那边,不知道准备妥当没有,之前虽然也有这个预案,但突然之间启动,下官担心匆忙之间,行动队那边有些环节会出问题,到时恐怕会坏了陛下的大事。”卢九德也在小心判断着各种可能。
这种时候,他必须提醒朱慈烺决策可能存在的风险,而不是简单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这是朱慈烺一直以来都看重他的原因之一,说话好听还不行,想要在朱慈烺身边做事,还必须有本事。
“没有时间给他们准备妥当了,胡盛强的能力在潮惠的时候已经证明,这不是一个只会等命令的人,否则九德你也不会选他。既然有预案,城中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他必然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开展相应的行动。”
朱慈烺说罢,扭头看向了大帐之外,喊道:“张涛,立即派人去通知参谋部,将各营将领召来,朕要召开军事会议。”
此时,泉州城的明军大营附近,原本部署在南京城的近卫军近六千人马,都已经入驻了泉州城外的中军大营,近卫军主要将领也都云集泉州。
与此同时,亲军营和武卫营共派出了三个千总部的兵马,其中武卫营派出了两个千总部,这支兵马由徐志彪统领,如今正在中左所集结,随时可以登船出发,从海上直扑赤嵌城西南沿海的登陆口岸。
“台湾突袭战”的关键,便是何斌这个内应,荷兰大军在赤嵌城西面沿海一线到城池之间层层设防,部署了上千兵马,如今城中又有了大批援军,守备力量更加强大。
根据参谋部的推演,若是明军主力从北面突袭,从登陆到抵达,足足需要一日时间,才能进抵赤嵌城下。否则,根本不可能在保持战斗力的情况下,大军成建制赶到赤嵌城下。
但问题是,赤嵌城内的荷兰军一旦进入战备状态,各部汉军和荷兰士兵涌上城墙,而明军主力又还没有到的情况下,何斌再想采取什么行动就困难了。所以这一路在开始只能是掩护和牵制,而非主攻。
而由海路进攻虽然无法直接进抵赤嵌城城下,但可以直接在那里的港口侧面登陆,那里没有拦河铁链。但根据胡盛强传回的情报,荷军在那里布下了重兵,亲军营,武卫营和骁骑营派出的三个千总部想要突破,也并不简单。
不过,只要那里一开打,无论如何都能牵制住城外荷军的大队人马,吸引荷军的主要注意力。这便是何斌趁机发动袭击,举旗起义,彻底控制北门的关键。
而在赤嵌城城外激战正酣,何斌控制了北门,部署在赤嵌城西南面的荷军被海上方向的明军主力牵制的时候,已经入驻泉州大营的亲军营剩下的那两个千总部,便是此次突袭大战最为关键的一环了,只要他们从北门进入赤嵌城,控制了这个入口,那朱慈烺的计划便是成功了。
当然,他们的行动同样危险重重。要知道,上千兵马要渡海,然后悄悄登陆,如果从山岭谷地中穿过,埋伏在赤嵌城北面的山丘之中,除了最基本的甲胄和武器之外,根本无法携带辎重。一旦被荷军察觉,这支缺乏装备甲胄的军队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荷军并没有在城池北面的山岭中部署重兵,只是有一些简单的关卡,亲军营中精锐的夜不收很轻松就能解决掉。
毕竟,如果不是有何斌作为接应,这支上千士兵组成的部队根本没有攻坚的能力,贸然出现在赤嵌城下就是送死。